一 对《春秋》的理解

在《春秋集传纂例》[1]一书的开头,陆淳以八篇文字,比较详尽地阐述了啖助、赵匡及他本人对《春秋》及“三传”的理解。这是他们学术思想的纲领和治学的出发点。

首先,啖助、赵匡、陆淳等人对《春秋》经是深信不疑的。他们相信《春秋》是孔子所修,体现了孔子的政治理念、哲学思想和历史观。但是,孔子修《春秋》的用意究竟是什么?这是每个治《春秋》的学者都无法回避的问题。过去《左传》学者认为孔子修《春秋》是为了“考其行事而正其典礼,上以遵周公之遗制,下以明将来之法”;《公羊》学者认为是为了“将以黜周王鲁,变周之文,从先代之质”;《谷梁》学者则认为是为了“明黜陟,著劝戒,成天下之事业,定天下之邪正,使夫善人劝焉,淫人惧焉”。比较而言,《左传》着重于制度典礼,从历史的角度去探求孔子修《春秋》之旨;《公羊》《谷梁》二家则着重于善恶褒贬,从道德的角度去探求孔子作《春秋》之旨。啖助却认为,三家之说都“未达乎《春秋》之大宗”,因此不可能真正理解孔夫子作《春秋》的深刻用意。他认为,《春秋》之作,是为了“救世之弊,革礼之薄”。他具体论证说:

夏政忠,忠之弊野,殷人承之以敬;敬之弊鬼,周人承之以文;文之弊塞,救塞莫若以忠,复当从夏政。

夏文化以“忠”为特色,殷文化以“敬”为特色,周文化以“文”为特色。到了春秋时期,出现了“礼崩乐坏”的局面,表明以周礼为主要内容的周文化已失去了其应有的社会功能,因此孔子作《春秋》,“以权辅正,以诚断礼”,正是以“忠道原情”为本,不拘浮名,不尚狷介,从宜救乱,因时黜陟;或贵非礼勿动,或贵贞而不谅,进退抑扬,去华居实,所以说孔子作《春秋》是为了“救周之弊,革礼之薄”。

其次,啖助从变革的角度解释孔子修《春秋》的用意,把孔子看成一个文化改良主义者,而不是文化保守主义者。因此他不同意所谓孔子修《春秋》是为了复兴周礼的说法,主张《春秋》之作在于用夏政以救周失。他提出:

《春秋》参用二帝三王之法,以夏为本,不全守周典,理必然也矣。(《春秋宗旨议第一》)

啖助认为在这一点上,杜预的认识全错了。而何休所说“变周之文,从先代之质”,虽然话是说对了,但语焉不详,没有把握关键所在,因而只对了一半。

那么,杜预、何休为什么错了?啖助认为他们“用非其所”,即不从“性情”上去说,却从“名位”上去说,从外在的虚文去看《春秋》之旨。表面上孔子修《春秋》,致力于“改革爵列,损益礼乐”,但实际上真正目的在于“立忠为教,原情为本”。

所谓“立忠为教”,是说孔子作《春秋》,在于树立“忠道”进行教化;所谓“原情为本”,是说孔子提倡的“忠道”来源于人类固有的“性情”,“原情”即分析人物的思想动机,将目的与手段分开,强调“权”“宜”,重视人物或事件的价值意义,至于如何实现其价值目的,则允许有一定的灵活性。啖助等人用这种方法对《春秋》经文进行重新诠释,在对《春秋》中的人物和事件进行评价时,比纯粹用事实、用效果、用礼法去衡量要灵活得多,主观随意性也更大。这种“忠道原情”的分析方法,被啖助等人广泛地用于《春秋》学的研究之中。如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天王狩于河阳”,《左传》引用孔子的话批评晋文公“以臣召君,不可以训”,陆淳则说:“若原其自嫌之心,嘉其尊王之义,则晋侯请王以狩,忠亦至矣。”他通过发掘历史人物的心理动机,宣传“尊王”的“忠道”。所以陆淳总结为什么要“为贤者讳”,即“凡事不合常礼,而心可嘉者,皆以讳为善”。(《春秋集传微旨》卷中)

最后,赵匡论《春秋》宗旨时也有与啖助相似的观点。他认为“《春秋》因史制经,以明王道”,其方法大略有二:“兴常典”,“著权制”。如凡是郊庙、丧纪、朝聘、蒐狩、婚娶等违礼则讥之,这是“兴常典”,相当于啖助的“立忠为教 ”。至于“非常之事,典礼所不及,则裁之圣心,以定褒贬,所以穷精理也,精理者非权无以及之”,是所谓的“著权制”,相当于啖助的“原情为本”。但赵匡比啖助更强调《春秋》的褒贬大义。他认为《春秋》之作,目的在于救世,即“尊王室,正陵僭,举三纲,提五常,彰善瘅恶”,也就是通过“例”“体”而寓褒贬。所以他说:“故褒贬之指在乎例,缀叙之意在乎体。”“知其体,观其大意,然后可以议之耳。”(《赵氏损益义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