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以退为进

漫天的杨柳絮飘飘洒洒,仿若飞雪一般无边无际。只是飞雪总有些凄美,让人赏心悦目,杨柳絮只会扰得人烦闷不堪。闰四月的天气,本就热得透彻,这杨柳絮一搅扰,让人焦灼难安,那凄厉的唢呐声再一渲染,就越发使人抑郁。

刘道规府上人来人往,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刘义真、刘义隆兄弟几个,和诸多堂兄弟披麻戴孝,跪在一起,不时陪着哭上几声,再向宾客一一还礼。祭台上的牌位光鲜夺目,亮闪闪的金漆书写着朝廷的谥号。“南郡烈武公”数字,苍劲有力,彰显着刘道规一生的功绩,只是无论这谥号如何显赫,刘道规已驾鹤西去。

跪在最前面的,是刘道怜的次子刘义庆。刘道规享年四十有二,一直忙于军政,以至于没有子嗣。刘裕与刘道怜商量过后,不忍三弟就这样断了香火,遂将刘义庆过继了去,也好让刘道规后继有人。

守在灵前的孩子年岁都不算大,而刘道规这些年几乎一直镇守荆州,和这些孩子算不得亲近。只是刘道规的功绩时不时传入他们的耳中,孩子们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三叔,皆是心存敬畏。无论刘义庆心中有没有悲哀,此刻都是哭红了眼睛。

刘义隆不时望望刘义庆,再看看祭台上的牌位,心中当真五味杂陈。

父亲和二哥从江州还师已经一年有余,这短短一年当中,建康的局势可谓瞬息万变,到了今日依旧没有变得明朗。

父亲回来那天,在车上就和刘毅议定了不少大事,按说拜见过天子不久,两人说好的事就该见个分晓。谁知父亲的封拜一直磕磕绊绊,多是刘毅从中作梗。好在刘道怜与刘穆之准备还算充分,待过了三月,父亲总算被天子拜作太尉、中书监。而这时广州也有捷报传来,先是徐道覆被孟怀玉斩杀,后又有沈田子与孙处合围卢循,尽灭叛军。卢循穷途末路,总算耗尽了所有的运气,在绕道交州出海前被官军截住,走投无路,投海自尽。卢循终于伏法固然可喜,更让父亲高兴的是,领军南下的主帅刘藩几乎没抢到什么功劳。能剿灭卢循,皆在于孟怀玉、沈田子之力,卢循最后也没有落在刘藩手中。显然父亲以刘藩为帅,也是有所准备,岂会真让刘藩夺了这平叛首功?

只是刘毅虽然没能借刘藩挽回败军之辱,对江州的图谋终于如愿。一来父亲已经答应过刘毅,故而没有过度干扰。二来刘毅可没有一丝懈怠,紧锣密鼓,催办此事。父亲前脚拜作太尉、中书监,刘毅后脚便都督江州诸军事。刘毅得了江州,对北徐州可就没像先前答应得那么痛快,推三阻四,迟迟没个准话,气得二叔直骂刘毅出尔反尔。北徐州迟迟没有定论,这荆州可就不敢再有什么波澜,父亲只能把三叔回建康的时间一再往后推延。直到去年底,北徐州终于交到二叔手中,转过年来,三叔才算回到建康。

这样又耽搁了一年,三叔已是病入膏肓,父亲费尽心思为三叔诊治,还是无力回天。三叔回来没过一个月,就咽了气。

三叔对父亲来说,不但功不可没,也是无人可替。父亲伤心欲绝,亲自来操办三叔后事。二叔本已去了彭城赴任,闻讯也赶了回来,好送三叔最后一程。如今父亲已是朝中百官之首,且不说三叔对朝廷的功绩,单看父亲的面子,也让所有人都赶着来祭拜。三叔的后事倒是办得风光无限,可刘义隆想想父亲没了三叔,刘毅又是如此咄咄逼人,父亲日后想要压制住刘毅,可就难上加难了。

何况就在三叔刚刚从荆州回来时,刘毅便已得到风声,抢在父亲选定接任三叔的人选前,表奏朝廷,愿为朝廷守备西境,自请为荆州刺史。刘毅那些人显然图谋已久,就在朝上与父亲针锋相对。父亲猝不及防,唯有应下此事,毕竟父亲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能与刘毅相提并论。谁知朝廷诏书下来的时候,不但授予刘毅荆州刺史,还加拜为卫将军,如此一来,刘毅虽在朝中远不及父亲,可在州郡的势力已与父亲不相伯仲了。荆州落入刘毅之手,使得刘毅再无后顾之忧,对父亲的威胁更大了。

三叔逝世后,父亲和二叔那些长辈便一直留在三叔府上,只是大多时间都在后堂说事,很少有时间来灵前陪祭。刘义隆也不知父亲他们在商量什么事,心中多了些不安,悄悄和二哥问了下,却也一头雾水。

这样的场合,就让一群半大小子在前面迎送宾客,未免有些不妥,前来祭拜的人自然悄声议论。父亲派了太尉府刑狱贼曹谢晦领着几个属官出来,代他在前面张罗丧事,才让议论平息。

刘义隆对谢晦不熟悉,只知父亲升任太尉后,以刘穆之为太尉司马,总揽府中诸事。随着父亲官职升迁,要处理的军政诸事一下子多了不少,父亲原有的属官可就有些不够了,遂在刘穆之的引荐下,征辟了不少士人入府,这谢晦就是刘穆之最为推崇的。

刘义隆看着忙忙碌碌的谢晦,悄悄向刘义真问道:“二哥,这谢晦何德何能,会让父亲如此看重呢?虽说父亲他们在后堂议事分身无暇,可为三叔打理后事,招呼往来宾客,也不是小事,怎么没让刘穆之出来,而是让谢晦来呢?”

刘义真答道:“父亲升任太尉前,这太尉的位子便一直空缺,听说陈年旧案的文书堆积如山。谢晦到了太尉府仅仅数日,便处理得干干净净,父亲惊异,故而自刘穆之以下,便以谢晦最受父亲器重。”

刘义隆道:“如此说来,这谢晦倒真是有些本事。眼下三叔没了,父亲能多些谢晦这样的人辅佐,也是件好事。”

刘义真说道:“其实谢晦能得父亲看重,还有些别的原因。”

刘义隆奇怪道:“还有什么原因?”

刘义真悄声说道:“这谢晦乃是谢安的曾侄孙,还曾是孟昶的中兵参军。刘毅如今拉拢不少士族与父亲为难,尤其那谢混与刘毅,很是亲近。这次刘毅能瞒着父亲,得了卫将军封拜,又从父亲这里生生抢走了荆州,多半就是谢混与郗僧施从中谋划。父亲对谢晦委以重任,就是想让谢家不要那样全力支持刘毅,以此分化支持刘毅的士族。除了谢晦,父亲还征辟了谢家的谢方明来太尉府,拜作太尉府长史。谢晦、谢方明肯为父亲效力,足见谢家对刘毅并不是一条心的。再加上谢晦曾是孟昶的亲信,而孟昶当年与父亲一起举事,父亲重用谢晦,这就使得当年一起举事的功臣对父亲多些亲近,免得他们和刘毅走得太近了。为三叔置办丧事这种场合,让谢晦出来主持,想也是父亲有意为之,好让人们知道,谢混一人支持刘毅,并不代表整个谢家都是刘毅死忠,也让他们不要对刘毅死心塌地。”

刘义隆惊叹道:“二哥你懂得真多。”

刘义真一席话镇住了刘义隆,不由得扬扬得意。其实这些事也都是在刘道怜他们商讨时听到的,否则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懂得刘裕对士族的拉拢?

刘义真故作深沉,说道:“不仅是谢家,父亲对褚家也有意亲近。褚家原也是外戚,当年褚裒(póu)与桓温争权落在了下风,一蹶不振。这次讨平卢循,广州刺史空缺下来,父亲便表奏褚裒之孙褚裕之为广州刺史。再有江州刺史庾悦,被刘毅生生夺走大权,自然对刘毅恨得牙根痒痒,庾家就越发要支持父亲了。”

刘义真正显摆着,忽听大门口迎候的仆人高呼一声:“卫将军刘毅入府吊唁!”

刘义真吓了一跳,正说着刘毅,刘毅就来了。刘义隆也很是惊异,三叔的丧事已经张罗了七八日,按说刘毅早就知道了,却迟迟没有现身,更没有派人来走走过场,足见刘毅与父亲的关系越发紧张,为何今日会亲来吊唁呢?

在灵前主事的谢晦显然也有些吃惊,一面使人去后面知会刘裕,一面匆匆迎到门前。

就见刘毅在谢混、郗僧施的陪同下,身着素服,面色凄然,一路哀号:“道规,慢些走!”悲戚的声音经久不绝,扰得前来拜谒的宾客无不戚然。

待到了灵前,刘毅深深敬拜,取来祭文,哽咽颂道:

“南郡烈武公道规,起自微末,发于行伍,逐桓谦于江陵,破蜀虏于荆襄,秦寇汹汹,米贼猖虐,烈武公谈笑自若,挥手间群贼荡灭。恩威并施,人心诚悦,抚慰苍生,楚境清宁。国有贤臣如斯,天下何足定也!国有贤臣如斯,故国何足复也!国有贤臣如斯,天下太平何其近也!然苍天何其不公,毁我国家栋梁,任凭北虏叫嚣,江山残破如旧!苍天何其残虐,夺我贤臣道规,坐看狼烟不休,百姓生灵涂炭!假使借我阳寿十年,予我道规扫灭群贼,一统山河,我又何足惜哉!怎奈道规飘然西去,音容笑貌就此散于天际,呜呼哀哉,何日可再与道规指点江山,对酒当歌!”

无论是刘义真、刘义隆,还是到访宾客,谁不知刘毅如今与刘裕的关系到了怎样紧张的地步。今日刘毅来祭拜刘道规,只当他是碍于情面,实在躲不过去,才露个面。毕竟刘道规对国家的功绩放在那里,刘毅不来送送,终是说不过去的。谁知刘毅一番祭拜,当真痛彻心扉,倒让人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在意刘道规的离世。其实就连刘义真和刘义隆都知道,刘道规的病逝,最大的受益者不正是刘毅吗?若非刘道规走得那样仓促,以致刘裕甚至来不及准备,怎会让刘毅乘机把荆州抢了去?可从刘毅的祭拜来看,似乎真对刘道规有着深厚情谊。想想当年刘裕五人共举义事,讨伐桓玄,刘毅与刘道规就几乎一直共战沙场,无论从广陵起兵,还是三战江陵,二人与何无忌同生共死数场,或许真有些袍泽之情也未可知吧。

刘义隆感叹于刘毅对三叔既排斥又亲近的复杂感情,揣测或许这便是权势二字的厉害吧。若非争权,别说刘毅与三叔,就是与父亲,也能成为生死之交吧。

此时的刘义真,却又是另一番想法。这刘毅泪眼迷离,哭得肝肠寸断,当真演得一出好戏。刘毅能顺利夺走荆州,显然是谋划许久,只怕三叔刚刚离开荆州时,刘毅便已开始张罗起来。那时三叔仅仅是离开荆州,尚未解职,刘毅只恨三叔不能早死几日,哪会有什么真情实意?此时哭哭啼啼,看似在颂扬三叔功绩,实则暗中坐抬身价罢了。看看周围吊唁的宾客,对刘毅这番哭拜,哪个不是流露出些赞许来?

刘义真、刘义隆正这样各自想着,就见刘裕已经闻讯,在刘道怜、刘穆之众人的陪同下迎了出来。

“卫将军国事繁忙,今日竟来为道规送行,本公代三弟深谢卫将军厚意。”

刘毅擦了擦面上的泪痕,向刘裕拜道:“道规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与他兄弟一场,自然是要来送送的。怎奈国事繁忙,一直不得闲暇,直到今日才能祭拜一番,聊表心中哀思。想想道规一生,不但战功卓著,更是两袖清风。荆州数年,秋毫无犯,回建康时,仅有小船一只,除此之外,再无余财。亲卫怜惜他身体,取来府中竹席,还被他鞭之于市。如此清正之人,竟就这样去了,如何不让人扼腕痛惜。”

刘毅说的是实话,刘道规的确是这样廉洁之人。只是刘毅说话的时候,不时看看陪在刘裕旁边的刘道怜,臊得他满面通红。

谁不知道刘道怜是个贪财之人,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刘道怜当年从彭城离开时,府库几乎都被他掏空了。如今刘道怜官拜北徐州刺史,再次镇守彭城。刘毅赞着刘道规,却瞅着刘道怜,当真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刘毅暗讽刘道怜,刘裕如何不知?可刘裕真正能信得过的人当真不多,刘道规已经病逝,就越发要靠着刘道怜了。刘道怜虽说贪财些,可在一些大事上,还是拿捏得住的。刘裕怎好让刘道怜在众目睽睽下被刘毅如此挖苦,何况刘毅已经夺走了荆州,若是拿刘道怜贪财之事大做文章,对北徐州又起了心思,那可如何是好。

刘裕忙打岔道:“三弟戛然而逝,本公也是伤痛难耐。卫将军既然来了,便请往后堂用茶吧。”

刘毅今天能来,显然不仅仅是为祭拜刘道规,说道:“那就客随主便了。”

刘裕引了刘毅便往后堂走去,谢混和郗僧施自然不离左右。待从谢晦旁边走过时,谢混连看都未看一眼,仿若对这个族侄不相识一般。

刘义隆瞧在眼里,咂了咂舌,虽说各为其主,可这亲戚未免太生分了些吧。正这样想着,就听刘义真悄悄说道:“义隆,我们也跟进去听听吧。”

刘义隆有些迟疑道:“父亲让我们在这里为三叔守灵,我们偷偷进去,是不是不大好?”

刘义真却道:“有这么多兄弟守在这里,三叔不会怪你我的。何况大哥一直陪父亲在后堂,都没来这里跪上一时三刻的,和他比起来,咱俩算是有孝心的了。再说了,你就不想知道刘毅今天来做什么吗?”

刘义真这样一说,刘义隆倒也好奇起来。趁着人们都瞧着父亲与刘毅离去的身影,没人注意守在灵前的孩子们,两人悄悄摸了出去。

待二人到了后堂,就见父亲与刘毅众人已分主客坐了,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着。说来说去,无非是感叹天妒英才,三叔正值壮年,撒手人寰。两人听着无趣,有心走开,又怕错过些什么,就见老大刘义符正坐在一角,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吃着点心。

刘义真有些不高兴。同是父亲的孩子,也同样深得父亲宠爱,为何老大总是把他的架子放得更高些呢?刘义真小时候也去找刘义符玩过,他总是爱理不理的模样,让刘义真渐渐对他生出些成见来。待长大了些,刘义真渐渐明白过来,老大是父亲的长子,日后是要继承父亲爵禄官职的,相较之下,自己若无功绩,终究只是个白身,故而老大才会对自己刻意疏远,才好显示出他的尊贵来。这些日三叔丧事,族里的孩子几乎都在前面守灵,唯独刘义符躲在后堂不出来,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他在刘家的身份和地位,只有他有资格陪着父亲与长辈共商大事,其他人只能留在外面做些苦差事。

刘义真拉着刘义隆来到后堂,虽是想听刘毅的用意,其实也想和老大一样留在后堂。不是刘义真想躲清闲,而是故意做给老大看。自己也是父亲的儿子,是头一个陪父亲上战场的儿子,他刘义符不过生得早了些,有什么好炫耀的?

刘义真见刘义符闲坐在那里,拉着刘义隆也坐了过去,伸手取来一碟枣泥云片糕,就和刘义隆分着吃了起来。

刘义符没好气地说道:“你二人不在外面守灵,进来做什么?”

刘义隆听他的语气,知道他不想让二哥和自己留下来,放下糕点便想离去,可刘义真看都没看,只是望着刘毅那边,边吃边撇着嘴说道:“今日又跪了半晌,累死人了。哪像大哥你在这里如此悠闲,也让我们来休息休息吧。”

刘义隆见二哥不走,不好独自离去,也就坐着不动。就听刘义符催促道:“吃些点心就快些出去。父亲他们说的都是大事,料你二人也听不懂,别待在这里碍事。”

刘义真冷冷笑了笑,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别啰唆个没完。”话虽这样说,他依旧没有走的意思,把那盘云片糕丢在桌上,又换了盘水晶青团,递给刘义隆一个,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刘义符见刘义真全然不听自己的话,有些恼火,有心发作,可父亲他们都在那边说话,只得忍了下来。

刘义真瞧着刘义符有气出不来的样子,暗自好笑,这时忽听二叔高声嚷道:“什么?卫将军太过分了些吧!荆州刺史已被你抢占了去,还想讨要督荆、宁、秦、雍四州军事?未免贪得无厌了些!”

刘义真兄弟三个被刘道怜这样大声嚷嚷给吓了一跳,全都望了过去,就见刘道怜气得面色通红,站起身来,正向刘毅质问。

却听刘毅笑呵呵地说道:“道怜这话说得未免有失分寸。荆州是朝廷的荆州,天子把这副担子交给我,是要我守备国土,抵御外患。怎能说是我抢去的?倒好似这荆州是你家的一般。”

被刘毅这样一呛,刘道怜知道自己失言,有怒发不出来,气鼓鼓地坐了下去。

就听刘毅向刘裕说道:“非是我刘某人贪权。太尉西征叛军,西境的情势应该比我熟悉。卢循那些乱党,原本是苟延残喘的小贼,偏居广州一隅,勉强活命,何故能趁着太尉北伐燕国之际兴风作浪,险些置朝廷于万劫不复之地?想想道规在荆州时孤身迎战群贼的窘境,即使是道规此等雄才,数次击退叛军,可也曾因为鲁宗之撤回襄阳,让荆州险些被叛军抢占了去。虽说道规终能保住荆州不失,可几场恶战,哪一次不是凶险至极?究其根源,还不是因为西境诸州无人总揽全局,以致一旦有乱党谋逆,朝廷无从调拨各州兵马围剿乱党,反而会被乱党逐一击破?”

刘毅话还未说完,刘穆之反驳道:“卫将军之言虽然有理,可太尉已经剿灭乱党,卢循身死族灭,如今江南太平,又何来乱党需要将这西境诸州交由一人督统?”

刘毅却话锋一转,笑道:“太尉伐灭南燕,大涨我晋朝国威,听闻太尉围困南燕国都时,后秦曾有意派兵驰援,只因其国内生乱,匈奴铁弗部刘勃勃起兵,僭越称王国号为夏,数次击溃秦兵,这才让秦帝姚兴顾不得去管南燕的事。而太尉在攻破南燕国都后,已有意借秦国驰援南燕的举动为借口,继续向西用兵讨伐秦国,一鼓作气收复关中失地。怎奈卢循叛乱,生生逼得太尉匆匆撤还,终是与收复关中的壮举失之交臂。”

听刘毅这样一说,刘裕面上也有些失落,显然当日确有西征秦国的计划。

刘义真并不知父亲对秦国用兵的打算,也不懂刘毅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事来,忙放下手中的点心,不再去理刘义符,拉了刘义隆悄悄窜到二叔身后,想听得仔细些。

就听刘毅接着说道:“所谓居安思危,太尉北伐燕国前,卢循本已归顺朝廷,可曾有人想到他会在那时作乱?我朝南迁建康已有近百年,这中原失地终是要收回来的。若他日太尉剑指秦魏,就不怕再有心怀叵测的小人,再次坏了太尉光复河山的大事?”

刘道怜白了一眼刘毅,悄声嘀咕道:“若大哥再次北伐,最有可能作乱的便是你刘毅了。”

刘义真听到了刘道怜的话,也愤愤地向刘毅望去。不知刘毅是真没听见,还是故作不知,依旧说着自己的话:“何况乱党谯纵,在桓玄之乱时乘机夺取益州,占据蜀地已有近八年。这些年来,谯纵扶植桓氏余孽,拉拢后秦兵马,时不时便来侵扰荆州、宁州,就算江南再无卢循这等乱党,也需有人都统西境诸州,抵御蜀兵侵扰。想想前车之鉴,唯恐以荆州一州之力难顾全西境诸州,这才觍着脸来与太尉商议,欲讨要督统四州之权,也好保西境太平无事。”

刘裕沉吟不语,显然对刘毅这番大义凛然之词难以信服。莫看刘毅面上对刘裕恭敬如初,可两人的隔阂早已深得没有转圜余地。刘毅的权势越来越重,对刘裕的威胁也越来越大。这次想把西境诸州的军权攥到手里,他究竟想做什么?想想建康中兴以来,朝廷便一直受长江上游镇将的威胁。好些的如庾亮之辈,仅仅是手握大权,不听朝廷调度罢了,恶些的如王敦、桓温,已领大军杀到了建康,最后更有桓玄直接改朝换代,登基称帝。刘毅如此看重西境军权,能说他没有什么心思吗?

刘毅见刘裕迟迟没有说话,说道:“其实我这次来吊唁道规,除了与太尉商讨这些事,还是来向太尉辞行的。”

刘裕惊讶道:“卫将军欲往何处?”

刘毅答道:“既然天子已拜我为荆州刺史,那我也该赴任去了。只是想想卢循旧事,总觉得唯有总揽四州军事,才能放开手脚保全西境稳固。故而只等太尉应下此事,我便要离开建康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刘毅这话,已是赤裸裸地用西境州郡大权来换取他离开建康了。如今刘毅在建康权势日增,竟想在这时离开权力中心,外出就藩,难道是因为刘裕已是百官之首,刘毅服了软,想要离开建康这块是非之地?还是说,刘毅知道西境诸州乃朝廷命门,只要掌控上游大权,便可以此威胁建康,从而另辟蹊径,以外制内,挟制刘裕和朝廷?再往坏处去想,难道刘毅已经起了恶念,欲效仿东晋建国以来的权臣,名为晋臣,实则划界而治?

众人各怀心思,有的忧虑,有的狐疑,刘裕却是放了心。刘毅留在建康一日,便让刘裕寝食难安。在谢混、郗僧施那些党羽谋划下,刘毅步步紧逼,对刘裕的威胁越来越大,让他继续留在京城,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刘毅自愿离开建康,对刘裕而言,当真是个好消息。

在刘裕看来,刘毅打什么主意,已是呼之欲出,不是想借兵权对自己取而代之,便是要以兵胁迫建康,甚至和桓玄一般谋朝篡位也未可知。只是无论刘毅想做什么,刘裕都无所惧。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那些权臣能借上游兵权威胁朝廷,不仅仅是因为上游占尽地利,更在于朝廷精锐几乎都集中在上游州郡。然而,这种一家独大的局面,随着谢安在京口筹建北府军,早已被打破。若非北府军前统帅刘牢之暗中降了桓玄,又岂会让桓玄杀进建康?虽然刘毅也是北府军出身,可只要他去了长江上游,与北府军的联系必定削弱不少,而刘裕手握北府军军权,又怎么会怕了刘毅?何况论起钩心斗角,结纳士族,或许刘裕远比不上刘毅,可若说起行军打仗,刘裕自问还无敌手,就算三个刘毅绑到一块儿,刘裕也能打得他全无招架之力。

刘裕故作挽留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卫将军却要离开建康,莫不是我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让卫将军不想与我一起辅佐天子吗?”

刘毅却道:“太尉多心了。朝廷虽然多事,可建康有太尉足矣。倒是道规离开荆州后,西境有些不稳,我着急赴任,也是想早些安抚州郡,好让太尉北伐中原时,能保西境稳固,再无后顾之忧。”

刘裕赞道:“难得卫将军有此忧国忧民之心。既如此,我又怎好坏了卫将军忠君报国之心?那便准了卫将军所请,明日便一起进宫,表奏天子,以卫将军督统荆、宁、秦、雍四州军事。”

刘毅面露喜色,拜道:“多谢太尉成全。”

刘道怜、刘穆之正想劝阻,刘裕却打断道:“正如卫将军所言,为保江南稳定,这四州军权交由卫将军乃大势所趋。只是卫将军也知道,我素有收复中原之心,待忙过这一阵,也确有再次北伐的念头。豫州地处冲要,若能以此为根基,北伐必能事半功倍。故而我有心委屈卫将军,暂解豫州刺史之职交还朝廷,也好助我北伐一臂之力。”

以刘裕所想,江州、荆州皆已在刘毅手中,再多添他宁州、秦州、雍州军权,不过锦上添花而已。自己为三弟操办后事这些天来,与众人一直商讨如何制衡刘毅,而刘毅一直没有现身,又何曾不是在想怎样与自己夺权?今日看来,显然刘毅这些天是在谋划夺取四州军事。此时他敢把话挑明,其实已有了把握。倒不如真给了他,以此为条件,把豫州从他手里收回来。

刘毅脸上现出难色。虽然所辖豫州不大,仅仅是长江北岸巴掌大点儿的地盘,可那里是与北方强敌交锋所在,故而兵强马壮,乃是刘毅的根基,也是刘毅所掌北府军的中枢所在。刘裕想把豫州收回去,刘毅怎么可能愿意?可刘毅前面把话说得太漂亮,口口声声讨要四州军权是为了保护西境稳定,这豫州又与西境何干?故而刘裕索要豫州,当真是掐住了刘毅的命门,让他想拒绝也讲不出理来。

这时,一直站在刘毅身后的郗僧施忽然开了口,说道:“太尉之言自然在理。守护西境责任重大,卫将军军政繁忙,无暇分身,确也有意辞让豫州,好专心西境之事。只是还有一事需与太尉商议。这次卢循叛乱虽已平定,然其影响远未结束。江州、荆州被乱党搅得天翻地覆,逃散的贼逆余孽也不是个小数,想要西境稳定如初,将那些贼逆清剿干净绝非易事。追溯乱党根源,乃起自广州,若想永除后患,自然需在交、广二州多下功夫。只是此二州并非卫将军统辖,就算卫将军能把荆州、江州清剿干净,可乱党一旦流窜回交、广,卫将军想要追讨,也是有心无力。若太尉能使卫将军再督交、广二州军事,那卫将军也能放心辞让豫州,专心守备西境了。”

郗僧施一席话,绕来绕去,无非想以豫州为筹码,交换交、广二州军权罢了。刘毅初时听得有些诧异,显然并不愿意放弃豫州。可又一想刘裕的话,若不交出豫州,只怕刘裕也不会那么容易把荆、宁、秦、雍四州军权交出来。倒不如依郗僧施所说,拿豫州去换交、广军权,更实在一些。何况虽然没了豫州,可兖州还在刘藩手中,刘毅依旧能在江北插下一个钉子。

刘毅遂说道:“正是如此,还请太尉成全。”

刘裕还未开口,刘道怜的脸色已难看至极,若只是荆、宁、秦、雍四州军事,刘毅也不过掌控西线而已。可交、广二州在扬州以南,虽说二州兵马并不算强盛,可刘毅若连这二州也要了去,就让扬州西线、南线两面受其威胁了。

刘道怜冷笑连连,说道:“卫将军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些。广州有孟怀玉、沈田子、孙处三将镇守,以他们的本事,连卢循都插翅难逃,何惧一些群龙无首的乱党余孽?卫将军拿这些无足轻重的乱党余孽说事,未免夸大其词、危言耸听,只怕心思可不在这些乱党余孽身上吧?”

刘毅脸色一变,说道:“道怜这是什么话?五斗米教叛乱自孙恩时起,为祸十数年之久。当年孙恩搅得扬州大乱,待其死后,谁不是长舒了一口气,只当此事已算尘埃落定?可结果呢?未过数月,卢循便成了孙恩后继之人,其祸与孙恩相比,只怕还要厉害许多吧?如今卢循虽死,道怜你就敢断言乱党不会死灰复燃?除恶务尽!只要乱党余孽尚存,要说江南太平就是言之过早!我刘某要这交、广军权,无非是为剿灭乱党长远着想,可在道怜看来,似是我别有用心一般。”说着,刘毅向刘裕拜道:“若太尉也是这般想的,那此事就此作罢。我刘某一心为国,却受人无端猜疑,还是留在建康,莫要去荆州了,省得让人说三道四。”

刘裕心中一股火噌噌往上冒。刘毅左右拿乱党余孽说事,可正如道怜所说,这不过是刘毅的借口而已。卢循能在孙恩后被乱党拥戴,在于卢循既是孙恩妹夫,又是孙恩心腹,才有那样的威望号令叛军。如今卢循一家老小无一脱逃,就连其心腹大将徐道覆也被斩杀,乱党中哪还有什么人能得残敌拥戴?故而刘裕对这些乱党余孽并不担心。只是刘毅拿追捕乱党余孽这个堂皇的借口索要军权,若刘裕不给,终是说不过去的。

在经历了司马国璠叛国后,始终有人对刘裕心存猜疑,这也是刘毅能暗中拉拢那么多士族的原因。若刘裕霸着军权不放,就更让那些人对刘裕放不下心。刘毅又善于结纳士人,再被他煽风点火,只会让更多的人站到刘毅那边去。

刘裕忽然有些醒悟过来,为何刘毅选在三弟丧事上来与自己商讨这些事情。外面人来人往,不是朝中大员,便是名门望族。无论他们知不知道刘毅与自己明争暗斗,刚才刘毅痛祭三弟的情形乃是有目共睹,这样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为国为家向刘裕讨取军权,若刘裕一口回绝了,只怕刘毅还没出这大门,外面就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乱党余孽究竟对朝廷有没有威胁,实在无足轻重,关键在于刘裕对刘毅索取军权的态度。刘裕知道,刘毅如此毫无忌惮地索要权势,荆、宁、秦、雍兵权还没到手,就得寸进尺,追讨广、交军事,正是深知自己此时的窘境。一面大权在握,一面受人非议,如履薄冰,这就逼得刘裕不得不对刘毅让上三分。刘裕也知道,与刘毅迟早是要决裂的,可这争端由谁挑起,是大不相同的。刘裕和刘毅皆有中兴佐命之功,在朝野的威望不相上下,谁先撕破脸皮动了手,便会陷入不义境地,多年积累的声望转瞬崩塌,声名狼藉还如何总揽朝政?还如何号令三军?还如何得江南士族、百姓拥戴?刘裕思来想去,刘毅既然愿意放弃豫州交换交、广军权,自己也算不得吃了大亏,终是咽下这口怒气,决定答应刘毅所请。

刘裕强笑道:“卫将军多虑了,何人不知卫将军为国之心?其实我也正为交、广二州发愁。卢循覆灭后,我已有意调孟怀玉、沈田子、孙处三将还师,好为北伐早做准备。怎奈交、广远离京师,民风彪悍,大军还师后,仅以刺史褚裕之只怕也难压得住当地豪族。卫将军既想挑起这副担子,正好解了我心头之忧。那便如卫将军所愿,待解去豫州刺史后,便加督交、广军事吧。”

听刘裕并未反对,刘毅不禁有些得意,显然他想要的都已得手,说道:“既如此,待朝廷旨意下来,我便着手西行了。此去荆州,也不知何年才能回来,过些日我欲先去京口一趟,待祭奠罢先父,便往荆州去了。今日就算向太尉辞行了。刘某能得太尉如此厚爱,必不负朝廷和太尉所托,定保西境无虞。就此拜别了!”说罢,他起身环拜一圈,便要离去。

刘裕笑应一声,忙与众人送了刘毅离去。

见大人都出去了,刘义真骂了一句:“这刘毅当真贪得无厌,要去了荆州、江州不说,又抢去了宁、秦、雍、交、广几州军权。父亲怎就容他这般放肆!”

刘义符哼了一声:“你懂什么!父亲算无遗策,如此忍让,必有他的道理。”

刘义真嘿嘿一笑:“弟弟愚钝,大哥倒是教教我呗!父亲明知刘毅不怀好意,何故刘毅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如此纵容,岂不是给自己树了个强敌吗?”

刘义符可猜不透父亲的心思,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

刘义隆忽而说道:“我倒是听慧琳说过一个故事。”

一听故事,刘义真感兴趣了,忙说:“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刘义符也很好奇,问道:“你这故事和父亲忍让刘毅有什么关系?”

刘义隆说道:“春秋时,郑庄公姬寤生,不得其母武姜宠爱,即使姬寤生继承郑国王位后,武姜依旧对他厌恶无比,唯有姬寤生的弟弟共叔段深得武姜喜爱。共叔段仗着母亲支持,贪得无厌地向姬寤生索取封地兵马,姬寤生无论共叔段的要求多么无理,都有求必应。共叔段掌控郑国大半疆土兵马,终是贪心不足,起兵造反。谁知隐忍多年的姬寤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还没等共叔段反应过来,便一举平定了叛乱,收回封地,处死了共叔段。其母武姜也被软禁,再也不得干涉朝政。”

刘义真惊道:“姬寤生倒是好手段,知道初登王位,拗不过大权在握的母亲,索性故意放纵弟弟,一来让共叔段掉以轻心,二来纵容他犯下谋反重罪,就是他母亲想要维护,也没了道理。”想了想,他说道,“你是说父亲也和姬寤生一般,故意纵容刘毅,便是让他也走共叔段的老路?”

刘义隆猜测道:“或许吧。慧琳说姬寤生的做法便是捧杀了。”

刘义符听得若有所悟,眼神中忽然对刘义隆多出一丝戒备。刘义符虽是刘裕长子,却还不是世子,故而这豫章公的爵位究竟能不能由刘义符继承,还言之过早。刘义符母亲张氏,自幼便告诫刘义符要小心几个弟弟,免得爵位让人抢了去。故而刘义符总是刻意疏远他们,又仗着老大的身份抬高自己的位置,好让人人都觉得自己才是父亲爵位最好的继承人。刘义符平日总觉得老二深得父亲喜爱,又陪父亲去过战场,是自己最大的威胁,此时听刘义隆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不由得神色大变。老三这才几岁,竟有了这样的见识,让刘义符不得不对他也有了些戒心。

这时,刘裕已经送走了刘毅,在众人陪同下回来。就听刘道怜边走边骂:“刘毅真是得陇望蜀,大哥再这样忍让,我看这太尉过几天也要送给他了。”

刘裕面色也实在不大好看,听刘道怜这样一说,呵斥道:“你还是给我消停些,刚才和刘毅闹什么闹?我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刘毅与我共有克复之功,他又没犯什么过错,岂可轻易与他坏了关系?”

刘义真听父亲这样一说,看了一眼刘义隆。父亲不处置刘毅,看来真是在等刘毅犯错一般。这时,就听刘穆之说道:“太尉能忍下刘毅如此放肆,确实不易。只是刘毅方才说想回趟京口,只怕也没那么简单。”

刘裕狐疑道:“穆之这是何意?”

刘穆之说道:“京口乃是北府军中枢。刘毅此去荆州,日后便与北府军疏远,难保他去京口不是与其旧部相会,也好在掌控西境后,在建康后面安插些眼线亲信。”

刘裕若有所思,说道:“刘毅去京口的时候,我也去一趟,就说陪他一起去祭奠他的亡父,聊表兄弟之情,也算为他饯行。”

正说着话,忽有人从外面匆匆进来,刘裕看到后明显心情好了许多,迎了上去,笑道:“我们新上任的左卫将军来了。”

来者乃是刘敬宣。就在刘毅官拜卫将军后,刘裕以刘敬宣平叛之功,表奏其为左卫将军。一来嘉奖其功,二来让刘敬宣做了刘毅副官,也好盯着刘毅一些。

刘敬宣面色不是很好看,才到跟前,就焦虑地说道:“庾悦死了!”

刘裕难以置信,惊道:“庾悦正值壮年,怎就突然死啦?”

刘敬宣叹了一声:“自刘毅得了督江州军事后,借口江州处江南内地,应以治民富国为职责,不该再置军府徒耗民力,故而解去庾悦军职,吞并了江州兵马,还强逼庾悦把刺史府移去豫章安置。庾悦素来自视甚高,早些年一直不把刘毅放在眼里,如今被他这般排挤,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听说去了豫章后,整日郁郁寡欢,借酒浇愁。我方才得了江州消息,说庾悦背发恶疽,不治身亡。”

听闻此讯,刘裕愣在原地。虽说刘毅讨去督江州军事之权,可庾悦好歹还是江州刺史,只要庾悦在江州一日,刘裕就不担心刘毅能在江州只手遮天。谁知庾悦竟就这样死了,这就让刘裕对江州彻底失去控制。庾悦死得这般蹊跷,就算不是刘毅下的黑手,可刘毅竟不怕得罪了庾家,把庾悦逼到这个份儿上,未免太过分了些。刘毅才拿到江州军权没多久,已急不可耐排除异己,显然是在把他呼之欲出的图谋付诸行动,可刘裕偏偏对此不能做些什么。如今刘毅又讨去荆、宁、秦、雍、交、广军权……刘裕不禁有些后悔,刚才答应得有些仓促了。

正这样想着,就听刘敬宣忐忑说道:“前几日,刘毅找我密谈过一回。只说他欲往荆州去,想委屈我做他的南蛮长史,问我肯不肯答应。太尉你也知道,刘毅对我成见颇深。我受太尉垂爱,拜作左卫将军,可刘毅怎会信任我?但凡商讨什么事,都是竭力避开我的。他岂会有什么好心,真想让我陪他一起去荆州?初听他那样一说,我只当他又是在调侃我。可今日得闻庾悦死讯,我如何能不忧心?方才我从外面进来,听人议论纷纷,说太尉已经答应刘毅总揽西境诸州军事,让我越发难安。刘毅心狠手辣,若真把我调去荆州,我这性命……非是刘敬宣贪生怕死,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是军人本色,若是像庾悦这般死得不明不白,我实在不甘心。”

听刘敬宣这样一说,刘裕心中咯噔一下。刘毅倒是把刚才的谈话传得够快,就怕自己后悔不肯予他那些兵权,前脚走出堂屋,后脚就把那些话传给前来吊唁的宾客知道。如今众人皆知自己答应了刘毅所请,想要食言也不可能了。至于刘毅想把刘敬宣调去荆州,只怕也不简单。想想刚才刘穆之说的话,刘毅往京口去,极有可能是与其北府军旧部见面。刘毅离开扬州后,与北府军疏远,虽说刘毅与刘敬宣关系并不好,也知道刘敬宣是自己的心腹,然而把刘敬宣调去荆州,绝非想害他性命,而是要把刘敬宣这个北府军前统帅的儿子握在手中,成为他拉拢北府军为其效力的牌面。

刘裕冷冷一笑。刘毅呀刘毅,你倒真要动手了!他转而对刘敬宣安抚道:“敬宣宽心,有我在一日,岂会让刘毅对你不利?这荆州,你必是去不了的。”

刘义真在一旁看着父亲的脸色,从刘敬宣说起庾悦之死时变得极为难看,继而变得忧心忡忡,最后却豁然开朗起来。刘义真心中猜道:“看来父亲已有对付刘毅的法子了。莫看刘毅咄咄逼人,只怕在父亲眼中,他刘毅已是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