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问案

封建社会里,开国元勋对统治者的威胁是显而易见的。所谓“尾大不掉”,所谓“功高盖主”的便是。

因此,对功臣的权力乃至生命的剥夺,就成了历代开国君主为巩固政权而处心积虑地采取的必要手段了。

汉高祖诛杀韩信,宋太祖“杯酒释兵权”,都属典型之例。而唐高祖杀刘文静一事,也可算作同类。

唐高祖称帝之初,刘文静认为自己的才能、功绩都在裴寂之上,又屡立战功,可是官位在他以下,心中甚为不平。每当在朝堂上议论政务,他们的见解多相背离,裴寂认为是的,刘文静必定认为非,因此刘文静与裴寂产生了很深的隔阂。

有一次,刘文静与他的弟弟通直散骑常侍刘文起一起饮酒,饮宴之中,刘文静发了许多怨言。他拔出佩刀,敲击着房中的柱子说:“我必定要把裴寂斩首!”

家中怪异现象屡次出现,刘文起对此十分忧虑。于是找来一名巫者,夜间在星空之下让他披散着头发,口中衔着刀,施行用咒语制胜之法。当时刘文静有一名爱妾失宠,把家中的事告诉了她的哥哥,她哥哥就上告刘文静兄弟欲谋叛乱。高祖李渊把此案交给主管的官吏审理。裴寂与萧瑀审问案情,刘文静说:“起义之初,我作司马,相比之下与长史裴寂职位大体相同;现在裴寂任仆射,官位居第一等,而我得到的官位与赏赐和普通的官员没有什么差别,我东征西讨,家属无所寄托,我确实有不满足之心。因此,吃醉酒时,有时产生怨言,自己不能约束自己。”高祖听了裴寂的供辞,对群臣说:“刘文静这些话,已经清楚地证明了他有谋反之心。”李纲、萧璃等人都极力说明刘文静并无谋反之心。太宗李世民因刘文静在义旗初举之时,预先制定了起义的计策,然后才告诉裴寂,等到平定京城以后,所受到的待遇与裴寂相差悬殊,所以只认为刘文静是产生了不满情绪,并不是想谋反,所以极力为刘文静开脱。然而高祖李渊一向疏远、厌恶刘文静,裴寂又说:“刘文静的才能、智谋,的确冠绝于时人。可是他的性格又粗暴险怪,愤恨之时,说话就不顾及后果,言辞险恶,暴露出叛逆之心,他的罪状已经很明显了。现在天下尚未平定,外有劲敌;若赦免他,必定留下后患。”高祖终于听了裴寂的话,下令处死刘文静、刘文起兄弟二人,将他们的家产全都没收入宫。刘文静临刑时,抚摸着前胸叹息道:“高鸟逝,良弓藏,本来就不是虚言啊!”太宗即位以后,贞观三年(629年),追复刘文静的官爵,让刘文静的儿子刘树义袭封为鲁国公,并允许刘树义娶公主为妻。

【简评】

杀戮功臣,于情,太说不过去;于理,却似乎有空子可钻。于是,历代被冤杀的功臣,大多都被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虽然确有韩信这样的反臣,可屈杀的又何止万千?

唐高祖让与刘文静有隙的裴寂问案于前,通过带有浓厚好恶色彩的“逻辑”推理结论于后,其实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从上所见,在封建社会里,有多少人办案真正是“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呢?

如今是现代法制社会,那种凭个人好恶来断案的“公堂”已一去不复返。但因为法制尚不健全,一些地方仍有“长官意志”干涉司法程序正常进行的事件出现,需要引起我们的警惕。

赐绢以愧其心

如何对待属下的过失?是一棍子打死?还是分清轻重,尽量给人以改过的机会?明智的领导,当然会选择后者。就是封建帝王,有的也是能做到这点的。

唐贞观年间,一向被史家认为是政治比较清明的时期,唐太宗能够接受象魏征这样大臣的犯颜直诛,实属不易。下面的事例,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较为正常的君臣关系,也表现出唐太宗宽容大度。

长孙顺德是太宗长孙皇后的族叔,曾仕隋,任右勋卫,后逃到太原,深得高祖、太宗的信任。为准备起义,太宗以讨贼为名,令长孙顺德与刘弘基等人召募军队,不到一个月就召募了一万多人,在太原城下扎营。高祖由太原起兵时,拜长孙顺德为统军,跟从太宗攻克霍邑(即今山西霍县)、临汾(即今山西临汾市)、绛郡(治所在今山西新绛县),屡有战功。不久与刘文静一起攻击并擒获隋将屈突通。后又平定陕县(在河南省西部与山西省相邻)。高祖即位,拜长孙顺德为左骁卫大将军,封为薛国公。

武德九年(626年),长孙顺德与秦叔室等人在玄武门讨伐李建成的余党。太宗登上皇位,特赐给长孙顺德宫女,长孙顺德常在皇宫内住宿。后来长孙顺德让管理家财的奴仆接受别人赠绢的事被人告发。太宗对身边的近侍之臣说:“长孙顺德处在外戚的地位,功劳属于开国元勋之列,官位高,俸禄丰厚,可以称得上富有尊贵。他若能勤于读书,通览古今之事,作为自己的鉴戒,能对国家作出更大的贡献,我将与他共有府库。为何如此不遵守节操,不顾名声,而贪图贿赂,使丑闻暴露啊!”可是太宗爱惜他的功劳,不忍心加以惩处,就在朝廷上当众赐给他绢数十匹,以使他内心感到惭愧。大理寺少卿胡演进谏道:“长孙顺德违法受贿,罪过不能饶恕,为什么又赐给他绢呢?”太宗说:“人是有头脑、有悟性的,得到绢比受惩处更厉害;如果恬不知耻,不知惭愧,就不过是一头禽兽罢了,即使杀了他,又有什么益处?”不久,长孙顺德因与李孝常勾结犯罪被除名。过了一年多,太宗看功臣图,见到了长孙顺德的画像,对他产生了怜悯之心,派宇文土及前去察看长孙顺德的生活情况,宇文士及见长孙顺德颓然醉倒,朝中论事的人们认为他知道了自己的罪过,太宗又将他召回京,授予泽州刺史的官职,恢复了他的封爵和食邑。

【简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要允许人犯错误,也应允许人改正错误。我们一贯主张“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看来是有历史渊源的。唐太宗的“赐绢以愧其心”,与朱元璋实行的严惩贪官污吏相比,手段不同,但目的则一。严刑峻法,确实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可是“法”的震慑作用实在有限,而唐太宗的这手“阴柔”功夫,却可以将自己的主张内化为臣子本人的价值观,使其增加了自我约束力,作用明显能久远得多。

不过,从断狱的角度看,这则案例充满了“人治”的色彩,带有鲜明的“朕即国家”的烙印。如今已进入现代文明社会,一切都纳入了法制的轨道,那种靠个人意志决断的判案方式,已一去不复返。但唐太宗对臣下慎重处理的态度,及启发犯罪者良知的教育方式,还是值得我们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