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思故我在:“喜欢”不是科学,而是内心的感觉!

“怎么知道喜欢”的问题究竟有没有解?除了“感到快乐”和“多巴胺分泌”这类客观的标准,有没有别的回答途径?或许,客观论证的方向根本错了。与其寻找“喜欢”的外在客观标准,不如转而求诸内心?“喜欢”毕竟是非常主观的一种感觉,大概原本就不是科学能解释的事物呢。

不光我们,笛卡尔在经历了梦境和魔鬼怀疑的绝望之后,也开始诉诸内心。他惊喜地发现,我们的内心状态无比确定。就算魔鬼再强大,再怎么骗我,我也必须存在。不然,魔鬼骗的又是谁呢?哪怕他让我误以为世界是物质的,误以为二加三等于五,却在这些基本的命题上屡屡出错,我也一定是存在的。被骗的人存在,这是欺骗的前提条件。如果我根本不存在,魔鬼也就没法骗我。笛卡尔因此得出结论:只要我还有被骗的可能,就一定存在。

至此,笛卡尔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可能会有人疑惑,笛卡尔如何知道自己被骗呢?魔鬼这么强大,当然不会在骗我的时候露出马脚!笛卡尔也确实“不知道”自己被欺骗。他既不知道魔鬼存在,也不知道魔鬼不存在。此时他所能确定的仅仅是:每当意识进行思考,他就必然存在。因为,如果世界上没有魔鬼,那么一切安然无恙,思考着的笛卡尔也就稳稳地活着;而万一真有魔鬼,脑中的想法就是魔鬼的杰作,我作为被欺骗者也必定存在。总之,无论有没有魔鬼,思考的自我都存在。思考,也就成为笛卡尔确认自己存在的方法。再厉害的怀疑也对此束手无策。这就是笛卡尔的名言“我思故我在”的来历。

所以,“我思故我在”不是让思想“产生”存在。思想只是存在的“证据”。每当你发现自己在思考,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推出“我存在”的结论。

除了魔鬼,“我思故我在”还能抵御《黑客帝国》等其他离奇的怀疑论场景。如果超级计算机骗我,那么“欺骗”也需要客体—我得存在,才能被超级计算机骗。梦境也是如此。陷入梦境的人一定存在。如果不存在,也就根本没法陷入梦境。无论怀疑论情形中的人类多么凄惨,他们至少保留了自己的存在。否则,怀疑场景也就没法成立。

从外部世界的怀疑到“我思故我在”的发现,是笛卡尔由外至内探索的过程。回归内心,不是因为恐惧或羞涩,更不是为了修仙,而是因为外部世界的一切都无法抵御怀疑。相反,只有内心状态是不能怀疑的。

现在我们来看看,笛卡尔的“思想”究竟指什么?

必须无比深刻地研究哲学和物理才算思考吗?必须为人类做出巨大贡献才算思考吗?都不是。笛卡尔的“思考”门槛非常低。读一首打油诗、对流星幼稚地许个愿,这些都是思考。此外,想象一个场景是思考,感知到一个形象是思考,梦见自己“仿佛飞了起来”同样是思考。可见,“思考”的范围非常广。很多哲学家认为,笛卡尔的思考无非是“意识”或“自我意识”。理解、判断、想象、感知,这都是意识内部的活动。正因为发生在意识内部,它们对于意识自身而言才显得确定无疑。只要你的意识还在活动,无论内容多么无聊,就足以证明你自己存在。

笛卡尔的结论并非“我存在”这么简单。

除了自我意识的“存在”,意识所呈现的“内容”也不可怀疑。比如,笛卡尔可以确定“我觉得开心”“我在思考数学题”“我仿佛吃到了钵钵鸡”。设想,笛卡尔在开心地啃钵钵鸡时忽然进入贤者模式,思考“世界是真实的吗?”。在启用了极端怀疑的方法后,笛卡尔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可能是魔鬼的把戏。即便如此,笛卡尔也可以说,“钵钵鸡的香味是我无法怀疑的。就算世界上从来没有钵钵鸡,我意识之中的钵钵鸡也无比真实。所以,‘我在意识之中仿佛吃到了钵钵鸡’这句话也就百分之百确定,谁也别想骗我!”

对于“我思”的这种确定性,习惯了唯物主义的当代人可能感到不适。如果我被魔鬼欺骗,没有身体,也没有大脑,又怎么会有意识呢?根据健康的科学世界观,物质难道不是意识的基础吗?意识的丰富感受,居然不是脑神经作用的结果?

笛卡尔的确不是唯物主义者。在笛卡尔生活的十六、十七世纪,基督教的有神论依然是西方的主流世界观。基督教不相信“死去万事空”,而是认为灵魂依旧可以在肉身毁灭后升入天堂。通过强调自我意识的独立性,笛卡尔恰好希望在理论上支持当时的主流神学世界观。

不过,我们无须把“我思故我在”和基督教神学过度捆绑。

一方面,“我思故我在”只是在概念上提示了精神与肉体的独立性。笛卡尔并不真的相信魔鬼存在;同样,他也不必相信精神真的能脱离肉体而存在。通过“我思故我在”,笛卡尔只是“设想”了一种精神脱离肉体的可能性。在现实层面,笛卡尔完全可以承认精神总会和肉体一起产生或消失。

另一方面,唯物主义没法独自回应怀疑的挑战。唯物主义认为物质是意识的基础。可是关于物质的知识却挡不住魔鬼的怀疑。“魔鬼欺骗”的可能性像乌云一样遮蔽了所有我们对物质世界的认识。科学虽然在不断发展,却达不到“确定”的严格标准。从怀疑方的视角看,意识的确比物质更加确定。

意识的确定性对“怎么知道喜欢”又有什么帮助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其实,当恋人问“怎么知道喜欢”的时候,并不关心外部的科学指标。恋人只关心对方的感受。而内心的感受恰好属于“不可怀疑”的意识范畴。所以,只要当事人稍微反思,就可以发现内心的喜欢。这种“喜欢”一定非常确定,就和笛卡尔的“我思”一样不可怀疑。我们不难设想下面的深情告白:

知道喜欢你,不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在看到你时会脸红心跳,我也不相信医生对多巴胺指标的检查。这些我没法确定,它们都可能是虚假的。我知道喜欢你,因为那是我内心确定无疑的感受。即使世界不存在,即使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都不要紧。每当见到你时,内心涌动出的喜爱都确定无疑。它们如此确定,仿佛和我的存在一样不可怀疑。不,它们就是我意识存在的一部分。我喜欢,所以我存在。

这深情段告白尽管啰唆,却非常坚定。

在“我思故我在”的作用下,上述告白足以抵挡我们之前遇到的一切怀疑。至此,“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对方”仿佛终于有了答案。再刁钻的恋人应该也找不出漏洞了。于是,两人和好如初,被提问的恋人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