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玄懿要回靖善寺,但她并不打算多说。
这是她一贯的策略,或者说是高位者惯用的手段——什么都交给底下人去做,让他们去争,他们只需要安安静静、清清白白地坐享其成就是了。
她在朝廷上如是,在谛教的华严堂也是如此。
今天要讨论的议题自然是她结道侣一事。
堂议之前,玄懿就已经派人往各位靖善统和长老院说明情况了。
觉朗先前受过玄懿的恩惠,俨然被她收服,虽然对此有些微词,却不想当众拂面子,只是蹙眉不语。
义瑰仍旧是公事公办的,见堂上始终鸦雀无声,道:“要与相府结好,未必要用如此方式!若我教宗是一大僧,就无法与相府合作了?”
真寂笑:“那相府也能出个女儿来。”
义瑰眼眸一紧,逼视真寂:“你北派最重禅修,怎么也趟这趟浑水?”
真寂便将他与熙载那番论调说了。
因崇也道:“在南方富庶之州县,大僧与二僧结为道侣之事常有,便是与白衣弟子结婚者亦不在少数。”
“可教宗是教宗,普通弟子是普通弟子。”义瑰蹙眉。
“义瑰,你可别忘了,这种事是有先例的:三百年前,净莲教宗就曾两次娶妻生子。”真寂微笑。
“相府得寸进尺,难道我谛教就要顺他的意?还拿先贤的事作筏子?净莲教宗是迫于无奈而为之。当年净莲教宗身陷秦国,那国君可是说,若净莲教宗不破戒,就将那些女子杀掉。净莲教宗是为了保全女子性命被迫破戒娶妻,如何相提并论?”义瑰道。
“可净莲教宗还是娶了两位秦国公主。难道眼下就不是事出有因?”梵敏长老看了看玄懿,又看向义瑰,“单独过招咱们不怕相府,可他们有军队,咱们也要为三十万普通弟子着想。”
义瑰听了,垂头不语。
梵敏又补了一句:“先前京畿的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梵敏所说的,自然是觉朗撺掇百姓发动暴乱的事情。
大家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觉朗,觉朗的眉头攥得更紧了。
“若舍我一人可让谛教安宁,我义不容辞。”玄懿见缝插针。
长老们对玄懿这番正义的表态甚是满意,纷纷点头。
梵敏对玄懿道:“教宗可知,谛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若是教宗要结成道侣,必须将少阳真经修炼至第七重‘玄阳锁钥’。”
第七重境界为少阳真经的关键门槛。修炼者在此阶段,不仅需将九阳之气与玄阳之火完美融合,形成更为强大的内力,还必须保持童子之身,以纯净无瑕的体态作为开启更高境界的钥匙。
因为第八重和第九重几乎没有人能够练成,一旦成功达到第七重境界,修炼者在江湖中的地位将无可撼动,其内力之强,已非寻常高手所能匹敌。
玄懿颔首,道:“我知道。”
此话一出,饶是一向沉稳的智林都忍不住问:“教宗难道已经修炼到第七重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诸位不妨为我做个见证。”玄懿云淡风轻道。
梵敏和道碎相顾一望,请众人来到一间冰室,那冰室之中堆放了大量冰块。
冰室的铁门一开,一股股寒气就扑面而来。不过在场之人均是教中高手,这些寒冷对他们来说压根不值一提。
玄懿来到一块玄冰山前,相隔一丈开外,抽出悲鸿剑,对着冰山一指,只见剑尖所指之处迅速凹了下去。
众人皆是一惊,再看玄懿催动剑诀,那冰山上凹凼瞬间变大,形成一个冰斗湖,整座冰山以极快的速度融化。
融化之后的冰水流淌到地上,却没有再次凝结,而“冰斗湖”中的水则不断翻滚,隐隐有沸腾之势。
只见玄懿剑尖一挥,“冰斗湖”的上空竟然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众人只是疑惑不解。
“这……这是仰山指雪!”真寂惊呼。
梵敏运功快速至冰山,手掌对着雪一吸,果然是一片片冰晶!
“一个至刚至阳,一个至柔至阴……”觉朗眼中闪烁着欣赏的惊讶,“居然能同时使用……真厉害!”
因为少阳真经修炼到后期,刚阳之气过盛,女子很可能会导致阴阳失衡,极其危险。所以此内功虽好,修炼高深之人多为男子。
很多女子修炼只能至第三重,而到了第四重“阳极生阴”,修炼者体内阳气达到顶峰,开始孕育出丝丝阴柔之气,形成阴阳互济之势。女子若能成功进阶第四重,就容易出现转机。
但仅仅是第三重,就足以让修炼者成为僧团领袖了。所以,除了对武学有极高追求之人,很少女子会冒险去攻克第四重。
玄懿当初到达第六重境界之后,迟迟攻克不了第七重,原因也是在于女子的体质。此时由于阳火过于强烈,女修炼者需要极高的定力和内功来镇压,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如果没有机缘,真的无法踏入那个境界了。
玄懿思索了很久,只想出了两个办法:一个是以毒攻毒,炼制阴寒之极的丹药,克制体内的阳火,趁两者此消彼长之机,突破瓶颈;另一个是修习北派中寒阴功法,达到阴阳合一的境界,自然百邪不侵了。
而北派阴寒功法中,威力最强的心法就是“仰山指雪”了。
真寂心下思索:“那日看出我广寒波旬掌破绽之人……难道是她?”
梵敏不禁问:“教宗何时突破的第七重?”
“两个月前。”玄懿平静道。
说起来也是因缘巧合,玄懿虽然今年年初就修成了“仰山指雪”,但是一直无法真正突破第七重,甚至隐隐有被反噬的趋势。
这几个月,玄懿经历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次到达生死关头,竟然给她挖掘出了潜力,触碰到了突破的边界。
但始终差那么一口气,直到她被熙载的“穿杨剑”捅了一遭……
梵敏点点头:“以我这个老头子的见识,教宗内可谓是谛教第一人了。来日或许有机缘踏入第八重境界。”
玄懿摇摇头:“教内深藏不露的高手甚多,玄懿不敢妄称第一。”
天才最难得的就是谦逊,众人对玄懿的表态都十分敬服。
“教宗,此次的堂议我等没有异议。”梵敏长老道。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质疑都是徒劳的。不仅玄懿,夏本也是这么想的。
夏本害怕玄懿让他再挑选,只是使“拖”字诀,想“押”着玄懿尽快选定人选。所以安排了一场比武,听说玄懿在靖善寺通过了,就立刻邀请玄懿前来观礼。
比武赛场就设在了文明殿的开阔之地,四周彩旗飘扬,人声鼎沸,来自夏家各房的年轻子弟,身着各式劲装,英姿飒爽,汇聚一堂。
他们之中,有的手持长枪,如龙出海,气势磅礴;有的轻功了得,身法灵动,宛如云中飞燕;还有的力大无穷,拳风虎虎生威……
每一位都是各房中的佼佼者,怀揣着对胜利的渴望与对公主的倾慕之心。
观礼台上,夏本领一位贵妇人迎接,玄懿没想到负责陪同的居然是郁穆,她缓缓看向夏本。
夏本感觉到了玄懿的不满,连忙解释:“挑选夫婿这等大事,法师还是与亲近之人商议为妙,臣举贤避亲,恳请法师见谅。”
一旁的虞荟也帮忙打圆场:“这话说得倒有几分在理,我们的眼光未必比得上巾帼英雄!”
玄懿这才没说什么,让郁穆在自己身旁坐了。她们见夏本和虞荟等人坐得远,于是便开始窃窃私语。
玄懿先微笑道:“我早听说夏本想让你做继室,如今看来是板上钉钉了?”
郁穆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没多少欣喜:“夏本没有杀少白,只是降职外放,我就死而无憾了。做继室?放着三个长成的嫡子,点谁的眼呢?况且夏本说不定还惦记着驸马的位置呢!”
玄懿新奇道:“他?驸马?”
郁穆在玄懿耳边低声道:“我这灵光耳朵全听见了,夏本曾说:‘你诸兄弟只怕都无法驾驭此女,若真到那时,吾当亲自迎娶。’”
玄懿只觉得好笑,真把自己当洪水猛兽了?
郁穆在玄懿耳边道:“成婚的、没成婚都来了,只要得法师青睐,一切都好说。”
随着一声铜锣震天响,比武正式开始。
第一轮,乃是步射考核。参赛者需于百步之外,连发三箭,皆中靶心者方可晋级。
夏家子弟们凝神静气,拉弓如满月,箭矢破空而出,直指靶心。每一声箭矢入靶的清脆声响,都伴随着观众席上的阵阵喝彩。
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以其超凡的箭术,连续数箭皆中靶心,赢得了满堂彩。
紧接着是马射环节。子弟们跃上骏马,策马奔腾间,挽弓射箭,动作行云流水。
其中,表现最亮眼的仍然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马背上身姿矫健,箭无虚发,每一箭都精准地击中移动的目标。
“此人乃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玄懿也不禁赞道,“郁穆,此人是谁?”
“他就是夏本第四子,魏国公介祉。”郁穆低声道。
“这可是擅离职守呢!”玄懿缓缓道。
“他是自己跑回来的,想着先斩后奏,看来他对法师是志在必得呢!”郁穆微笑。
第二轮,马上作战。参赛者需骑马持枪,冲击模拟的敌阵,既要展示骑术,又要考验实战能力。
有了第一轮的好成绩,玄懿不免对这个“介祉”多看几眼。
介祉一马当先,枪法凌厉,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尽显勇猛。
而与他对战的另一位子弟,则以灵活的马术与精准的枪法相结合,巧妙躲避障碍,同样表现出色。
“魏公对面是何人?看着儒雅,功夫却不赖。”玄懿问。
“瞧他身后编号……”郁穆伸长脖子看了又看,“是夏瑞。”
“原来是他。”玄懿只说了这一句。
夏本居然连在它蚕之地的夏瑞都喊来了。
郁穆摸不清玄懿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多问。
接下来的比赛更加激烈,有举重若轻的举重比赛,考验参赛者的力量与耐力;有策论问答,考验他们的智慧与兵法;更有武艺对决,一对一的较量中,拳风腿影交织,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看他们卖力的样子……”玄懿轻轻一笑,“绞尽脑汁展示自己,真像是皇帝选秀。”
“法师如今跟做皇帝也没什么分别。”郁穆浅笑。
在这场比武竞赛中,还有一群专人对候选人的身材、相貌和言语应对能力进行点评。
他们穿梭于子弟之间,仔细审视每一位子弟的形象与气质,并实时将考察情况上报。
“把男人置诸女人之地,他们也会变成女人!”玄懿一笑。
整场比试看下来,的确是夏介祉的武艺最高。而且他的对手也并非是等闲之辈,也就是说,夏本没有为了能让儿子夺魁,故意安排一些草包陪考。
见玄懿似乎对介祉的表现十分满意,郁穆道:“不过,魏国公这长相的确是……次了些。”
不过也算不上丑,就是丢在大街上泯然众人的水平。只是要跟玄懿法师站在一起,就是妥妥的美女配野兽了。
“长相不是最要紧的。”玄懿道。
“法师真的要离开京都?”郁穆觑着玄懿的神色,悄悄问。
郁穆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一旦玄懿选择了介祉,迟早都会被夏本赶出京都的。虽然夏本没有明说,但郁穆在夏本身边的这段时日,足以让她摸清夏本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