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舌战晋国(下)

子产立即严肃说道:“天下诸侯,哪个不是天子分封?恪守周礼,实乃天下诸侯安身之本。

昔齐桓晋文之强,四方蛮夷不敢进犯中原,天下皆服,为诸侯之伯,但仍尊天子之制,从不言老掉牙的规定。今贵国既说礼制老旧,难道是想违逆桓文之志?”

顿时,会场一片肃然,晋国人一时无法辩驳,都对子产怒目相对。

列国诸侯君臣们虽然此时被子产的雄辩深深折服,但都为子产捏了一把汗:

子产啊子产,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实在是太让晋国人下不来台了吧。万一惹怒了晋国人,你子产还不被活烹了啊。

尤其是在场的郑定公以及所有的郑国人,一个个脊背发凉,个别胆小的甚至手心发汗,微微颤抖。

子产看来也是豁出去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就趁热打铁吧,他继续说道:

“想当年,列国诸侯向天子如实报告所在国家的基本情况,天子往往会垂怜那些遭受蛮夷欺凌或受天灾歉收的诸侯,给予必要的减免。

而现在,包括敝国在内,不少国家时有遭灾。灾荒之年,本国百姓都饿殍遍野,人民流离失所,连国君都不敢食肉。但这些年来,未曾得到贵国对列国减免贡赋的恩惠。”

这话说到各诸侯国的心坎里了,也说得晋国人不好意思。确实,你晋国作为春秋诸侯之长,确实对各诸侯只知道盘剥,不知道施恩。

子产继续说道:“想当年,各诸侯根据规定每年朝见天子,一并进献贡赋,从来没有派出大臣来诸侯国主动要求贡赋,只是对于不遵守规定,无故不进贡的诸侯予以讨伐惩戒。

但现在呢?贵国动不动便派出使臣来催讨贡赋,不但不体谅小国之难,不少使者公然索贿。

而且越来越频繁,可谓是无月不至,索取无度,小国苦不堪言。

有的小国实在无法行贿给使臣满意的财物,就遭到责难,这就得罪了大国。此种压力,大国怎么可能体会得到?

我们今天在贵国的领导下,来到这里召开盟会,大家互相盟誓,重温誓词,共叙旧情,就是为了睦邻友好,和平共处,尊重大国,扶助弱小,绝对不是为了让小国给大国奴役。

如果小国总是被过度索取,过不了多久就支撑不下去了,很快就会国败民散!到那个时候,大国何来被尊重,小国何来被扶助?”

子产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会场静得可怕,晋国人有不少已经把头低下了,连看都不敢看子产一眼。

而列国诸侯许多人则是紧张得屏气凝神,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估计是再也看不到象这样慷慨激昂的演讲了。

最后,子产用悲怆的声音道:“现在,敝国就已经到了快支撑不下去的地步了。外臣无礼,话讲重了,请盟主惩处。

但敝国存亡之际,外臣不敢爱惜自己,唯求贵国,减免敝国贡赋吧。”

子产说完,向晋国人深施一礼,一步步走下讲台。

他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正如他一直坚持的“苟利国家,生死何以”!

所有的人都被打动了!讲得确切一点,都被子产感动了!

这是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郑国执政大夫,在肃穆庄重的盟誓现场,无惧于大国淫威,为了国家利益据理力争。

这不是弱小者的哀求乞怜,也不是强大者的盛气凌人,是一位智者和一位爱国者的气场!

有理,其理不能被辩驳;有力,声音宏亮,语气坚决,意志坚定,所有人包括他的对手都不禁为之折服;有节,最后仍旧以尊重对手的口气,再次表达自己的诉求!

子产最终非但没有被晋国人惩罚,还顺利实现了既定目标!在这次盟会上,晋国人终于答应给予郑国减免贡赋的待遇!

不但如此,晋国人还对子产表示了最崇高的敬意。平丘盟会后,晋国专门派出中军元帅韩起访问郑国,主动向郑国示好。

所有参会的郑国人都对子产佩服得五体投地。游吉当时就在现场,见子产下了讲台,忙迎上去,拉住子产的手,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子产看着他全身是汗,知道他是为自己担心,不由感动。此时的子产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对着游吉微微一笑,算是理解了游吉的担心。

后来,游吉对子产道:“您知道吗?您在台上那一顿炮轰,国君都吓得脸也白了!

我们一个个在那里为你紧张,连尿都憋着不敢去拉一滴。难道您真的就不怕晋国人当场便砍了您啊?”

子产微微笑道:“如果能被他们砍了,那我不就是去充阔了么?他们不会的。

虽然晋国确实很强大,晋侯只要手指头动一下,便可以调动数千乘战车数十万兵马来讨伐我们国家,但那都是表面上的。

西有秦国,东有齐国,南有楚国,这些都是大国,晋国不敢同时得罪这些大国。

哪怕是对我们郑国,他们也是有所依赖的,我们应该看清自己存在的价值。

更何况,现在的晋国,贪腐成风,国君权力基本被各大家族架空。

公卿大夫们又明争暗斗,内部矛盾重重,都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把精力都放在内部斗争上了,所以说不可能轻易来讨伐我们。

再说,列国诸侯俱在场,只要我们道理在手,晋国人就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拿我怎么样。

这种场合如果不据理力争,那今后我们只有被欺负的命。我是执政大夫,为了国家,当然得第一个站出来,绝对不能畏缩!”

游吉无限感慨,他真的很佩服子产,也为郑国有这么好的执政大臣而欣慰。

只是他不知道,子产马上又要升级了。

因为子皮去世了,子产在这次平丘会盟中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表现,无可争议地成为六卿之首。

尽管子皮的儿子罕婴齐接任父亲的班当了执国大夫,但实际权力已经归属子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