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在中山大学岭南堂陈荣捷讲学厅,香港渣打银行开宣讲会,岭院、管院,还有一些其他学院的应届毕业生都西装革履涌来了。我穿着便服有点小扎眼。美女招聘人员开场就说,“我们招的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我扭头看了一眼韬,扬扬脖子,两人撂门就走。
南方的天渐渐有些凉意了。皮裤毛裤都快套上了,有的“面霸”捏了七八十来个offer,还要一轮轮面。我和韬都还一个offer没有,有点发毛。一天,来了个北京的单位宣讲,很奇怪,去的人很少。我混进去,见她们根本不像招聘人员,一个人简单讲了几句,说这是王处长。然后女处长讲。讲的内容全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句:我们单位不分房子。以为这就是大领导了,谁知她说,明天人事办主任来,你们如果接到通知,一定要认真点儿。
当晚,接到了电话。第二天午饭后,我换了正装,对着镜子精心拍掉头皮屑,去了费孝通题词的人类学系,好像就业指导中心就在那儿吧。人事办主任把我们一顿痛骂。没什么缘故,他也不生气,问了一大堆我们不会的问题:高速开120码紧急刹车停下来要滑行多远之类的。然后就骂:“你们个个都是草包”“啃老”“缺乏责任感”,等等。骂完,挨个儿站起来谈体会。轮到我,我说,学到很多,非常受益。最后,主任说,给你们offer,你们愿意来吗?都说绝对愿意。主任又说:“工资低干不干?”“干!”“一月两千干不干?”我右边的同学站起来昂头说:“不可能!”
主任走后,等了几周,到了说好给通知的时间,没接到电话。又过两周,还没接到。有点怅然。感觉自己表现还可以的。占了一卦,爻辞是,“来徐徐,困于金车”,很高兴。表示offer来得慢,最终还是会有的。
果然,又耗过两周,接到电话,让去北京实习。果断飞去了。谁能想到,这么大的单位,机票居然不报。住在北科大的高中同学宿舍,第二天上午,去物美买了真维斯羽绒服,三百好像,下午搭公交去八宝山踩点儿。第二天报到,分到台属公司,实习五天,写个报告。
到公司,被扔到一个叫投资管理部的部门,问有什么可以干的,头儿说,没有。上了四天网。第五天下午,去人事办,见了一块儿来实习的七八个人。他们去的部门多少有点活儿,了解点儿业务,就我的部门啥也没摸到。不过无所谓,上大学没学到别的,学会一套本事,广东人叫“吹水”,写个把报告不太在话下。又挨了人事办主任一通骂,就回家过年了。主任骂人很讲究,出口都是成语,“首鼠两端”什么的,骂那个还有点犹豫要不要来北京的人。那人实习时跟我住一个宿舍,有脚气,把橘子皮塞鞋里除味儿,连我吃的橘子皮也要走了。一晚上似乎给两三个不同的女孩煲电话粥。长得也难叫帅。“首鼠两端”似乎骂对了。
春节在家接到短信,过了广东省银监局的初试。正有点愁复试内容根本不会,北京来电话,说要我了。银监局复试就没去。北京来人政审,还是那位处长,带了另一个女孩。我们学院管就业的领导喊上我去接机。我很兴奋,别的拿到再好offer的同学,也没见学院领导去接机。我缺乏经验,奔着副驾驶座去坐,院领导拉住我,“坐后面去”。
院领导跟北京来的处长一见如故,攀谈的时候,我跟在后面。处长说:“王路面试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后来写的实习报告,领导看了,非常好——也不能说非常好吧,反正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中大录取俩,还有个东校区的,院领导带着我俩招待了北京的处长吃饭后,带她们去看档案,趁东校区同学不在,悄悄问我:“你俩有没有竞争关系?”之后,又在岭南堂汪道涵会议室调查我的室友、同学,问室友:“你们宿舍卫生谁打扫得多?”室友很耿直:“我打扫得多。”“王路呢?”“他有时候也打扫。”
背景调查完毕,处长她们准备第二天逛北京路。我当然有必要陪同。但这个活儿我是不能胜任的。于是叫了同班女生G。她曾是班里另一位的女朋友,那会儿分手了。因为G的陪同,处长她们逛得蛮开心。我们学院领导、司机、档案中心的人,似乎跟她们接触的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份小礼物,领带或者什么,最后一份是给G的。对我说,礼物不够,你的没了,等到北京再去后勤领吧。
我像吃了定心丸,知道妥了。临走,跟处长来的女孩突然朝我招手,似乎有话要说,我赶紧过去,她说:G挺不错的,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
到北京,果然分到先前实习的台属公司,还是先前的投资管理部。难怪当初只考虑经济金融专业的。我有活干了,给部门头儿贴发票。每月三几千的样子。还出门送材料。虽然可以叫快递,但头儿喜欢让我送。毕竟办公室打游戏一个人比较方便,我在的话,不方便开音响。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领导容易搞丢我的打车票,所以头几回送材料也打过车。那次,去中侨联送份什么文件,回来打车,走到玉渊潭,师傅问我:“小伙子做什么的?”我说:“投资。”师傅很生气:“你有十个亿吗?”“什么?”“你有十个亿还是八个亿?敢说做投资!”我知道错了:“我们公司做投资。”师傅释然:“嗨,你们公司做投资,不能说你做投资。”
我十分惭愧。领导没骗我们,工资的确是两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