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成长（七）

今日与赵大丫行，此女性冷，善机关。

傅雪想了想，又提笔写下几个字，咚咚咚，是敲门声。傅雪搁了笔，提着裙角，她还是一如既往穿着温婉曲裾，墨发及腰，

和傅雪同住的秦栖梧提着一壶酒，她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整个人颇为轻松，“要喝一杯吗？”

“好。”傅雪点点头，不由得被她周遭的愉快所感染，其实自从住在一起，她们熟悉不少，虽是仍生疏，却有一种默契，和抱团取暖之感。

今日是她们唯一一次分开行动，明日是跟着官衙的周小环。

秦栖梧不会做饭，傅雪也不会。轻轻开了门，两个人鬼鬼祟祟的，避开楼梯旁大厅里聚在一起看纪录片的姑娘们，又小心翼翼躲开了楼下一层的男生，这才最终到了餐厅。

赵大娃和孙苗他们正坐在那边玩游戏，见着秦栖梧她们也只是扫过眼，其实秦栖梧和傅雪能感受到，有一部分学生对她们隐约的排挤。

人总是会排斥突生的变故。

不过，她们两个谁也没放在心上，都是从腌臜内院出来的，对几面之缘的亲近，她们是做不到，这样反倒是更好，泾渭分明的两条线，谁也别越过。

她们没回宿舍，难得有兴致的，带着食盒饶了半圈学院，找了处靠近茶室的亭廊角，那边是昙花的地界，此刻正含苞待放的垂在枝头，坠着芳香和优雅。

两人没多话，有种微妙的寂静，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只能干巴巴赞赏两句，这吃食不错，这酒真醇厚。

是傅雪先开了话茬子。

“南阳城城主是我舅父，不过我在及笄之前很少见他。如今借住城主府，不过是联姻棋子。”

秦栖梧刚举起酒杯的手落了落，精致小巧的白瓷小杯窝在纤纤玉手里，傅雪一抬眼看到秦栖梧不复愉悦的神色，她其实一直是微垂的眼眸，不笑时多几分皇家威严。

眉目秀美，面如银盘，鹰鼻薄唇，冰肌玉骨，和她们这群小家子气的长相不同。是的，傅雪虽知自己生得貌美，也是因为这份美貌才入了舅舅眼，有了一份价值，可她的美也不过是梨花一树的清雅，远不及牡丹的雍容。

“傅姐姐是觉得，我与你不同吗？”秦栖梧眼睛黑亮，看人时多有炙热，灼着人心。

“公主与我的身份云泥之别，但公主与我的处境如出一辙。”这话很大胆，若是换成任何一个公主，她这话怕是要引起塌天大祸。

可眼前是同吃同住又同窗的秦栖梧，一个身份低贱到不能有独立院落的公主殿下，一个生母是奴婢的公主殿下，一个注定要沦为棋子的公主殿下。

“是，我和你一样。”秦栖梧说罢尽兴饮下一杯，坦然自若，“不过，我现在庆幸。”

“我也是。”傅雪举起酒杯，而后也饮尽，只是呛得脸蛋通红。

秦栖梧眉眼一弯，不做掩饰的笑道，“这一点你不如我。”

“七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在宫里偷酒喝。”秦栖梧高兴的吹嘘起来，“每个月偷摸去两次，从来没被抓到过。每一坛我只偷一舀子，凑足十二坛，就能有一壶。”

“你不知道，就靠着每天夜里喝一口，我才能在宫里度过一天又一天。”秦栖梧又饮尽一杯，她托腮看着外面，透明的玻璃映着她弯弯的眉眼下落寞，“其实我的日子现在看来，比她们好不少。至少我没在冬日里洗衣，也没饿过，虽然没有公主的体面，但是我还是那些宫人的主子。”

傅雪又咳嗽两下，秦栖梧笑着提起酒壶，动作潇洒的给她再倒上一杯，“你才学饮酒，得一口一口慢慢喝。”

轻轻把酒壶搁置在自己这侧，“这酒后劲足，你三杯足以，不可贪多。”

傅雪看着秦栖梧将糕点往她面前推了推，便顺意捏起一角，唇齿留香，软糯可口，“神明大人的茶点，真的是独具风味。”

秦栖梧慵懒的撑着下巴轻笑，“初次见神明大人，我和长公主殿下吃了三盒泡芙。”

秦栖梧忍不住想起那一天，她和她的长姐秦幼宜千防万防还是被抢走金银细软，又差点被人欺辱，就在这危机之时，桑落大人从天而降，教训了那帮混蛋。

大人就是她们的救星。秦栖梧想着又一口饮尽，感受着烈酒从喉中滚烫到心间，“其实，我不是六公主。”

“我比三公主还要大上一月。只是我出生不好，他们没想到我会顺利长大。念及我将及笄，又有人说情，才对外称，我是从小养在佛寺的六公主。”

“我已经十五，比长姐，不，长公主殿下，不过小九个月。”秦栖梧眼眸多了朦胧，“离开皇城前，遇到街角的算命大师，大师说我命格非凡，是登云乘风的贵人，虽自小坎坷，总能化吉，及笄之年便是冲破九霄的契机。”

“他算得真好。”秦栖梧往椅背上靠着，“算得真好。”她暗自感慨，其实细细想来，她确实逢凶化吉，与她同住一院的萧嫔膝下无所出，所以还算照拂她，也有意将她纳在自己名下，以备圣上殡天，免去终身监禁皇陵之苦。

皇后虽以她出生为耻辱，但也将她的出生丑事当做引起圣上愧疚的一张底牌，宫中她无依靠又是女子，倒是免去了刀光剑影的厮杀，和终日不断的阴谋陷害。

“我母亲死后，继母给我算过命，不过那人是被买通。说我命格克父兄弟，及笄之前不可与亲缘交往过密。”

“父亲虽说是荒缪，却又不敢不信，于是我一人独住别院十年。归家时，早已没了一席之地。父亲疏离，阿弟娇纵，继母生了两个女儿，只把我做眼中钉。”

傅雪也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轻描淡写着，实则步步惊心，深宅之中想扶摇直上，千难万难，而坠深渊，只一瞬已。

“神明大人选中我时，只当是在梦中。”傅雪想起那夜，明月皎皎她独坐，几个奴婢守在屋里，因为闹鬼之事人人忧心，父亲自然是跟弟弟，与继母他们在一处。庶出的姊妹兄弟也有自己的生母，她的母亲早亡，她的祖父祖母亦逝，她就是傅家还活着的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