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媆媆拜见祖母。”云商恭顺地跪在老夫人面前,双手虔诚地举在额头处,而后缓缓地、郑重地磕在地上。
“起来吧。”洛母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那眼睛半眯着,似乎怎么也睁不开,满脸的倦意,像是昨夜未曾睡好。
“近些天怎么样,你阿母还是那般待你?”
洛家老一辈的,如今便只剩下一个祖母了。阿父的亲生母亲和父亲在很早之前都遭了横祸,只留下他和芷晴姑姑、止舟伯伯。
洛母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凑上前去,靠近些自己。她那皱皱巴巴如老树皮一般的手缓缓抬起,轻柔地摸着媆媆的脸,那怜爱的眼神里满是哀愁,仿佛藏着无尽的疼惜,“媆媆啊,怎么长得这么瘦。”
云商笑盈盈地回答说:“祖母,我看起来瘦,其实一点也不瘦的。比两个阿姊都胖许多呢!”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俏皮,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像是要把所有的快乐都传递给祖母。
她也只是想说些谎话逗老人开心罢了。
其实老一辈的人,已经走过了大半生,经历了好些磨难。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花白的头发见证了时光的流逝。对于一些事情早已经看淡了。在他们眼里,最希望的不过是身体康泰,子女在旁罢了。毕竟,上了岁数,便不能将岁数的增长形容成长大了,而是形容成变老。
“少来。”老夫人轻轻点了点丫鬟一苯的额头,满脸慈爱地托她去给媆媆备些好酒好菜。
“还是祖母最疼我。”媆媆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趴在祖母的膝盖上,一如小时候那般亲昵。
“怎么,又受委屈了?”祖母关切地问,那声音中饱含着焦急与担忧。
媆媆顿了顿,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没有,就是,就是想祖母了。这回,想的厉害。”她的眼神闪躲着,贝齿轻咬着下唇,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媆媆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从蒋澜的事情开口,还是从她被赐婚的事情开口。想必此时祖母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却为何对她只字不提?
“媆媆啊,祖母曾跟你说过,走路啊,就得慢慢走。要学会试着走一步,看一步。你若老是看十步,才走一步,那这一步得变得多么沉重哟!带着这么多顾虑,你还能轻松快乐地走下去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祖母意有所指,媆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晓祖母这是在说被赐婚的事儿呢。祖母的意思是,先将这件事远远抛开,任凭它如何发酵,反正都是两年以后的事情,压根伤害不了现在的她分毫。
“好。”媆媆轻轻应道,可那紧皱的眉头却显示着她内心的纠结,她着实是抛不开啊。
所有她在意的事情就好像一块块沉甸甸的石头,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底。只要一刻不搬开它们,她的心就一刻都无法轻松起来。
“媆媆,一苯这丫头啊,便由我做了主,让你今日带回去可好?”洛老夫人满脸慈爱,轻拍着她的头。“你那两个姐姐,也同你们阿父一般,嫌我不是嫡亲来的,从不曾来看我。也就你啊,时不时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今日你阿母新招进来的丫鬟已经住下了,还给我这里送了两个。我老了,不愿再折腾那些穿的、吃的,着实用不了那么多伺候的丫头。一苯这丫头聪明能干,心灵手巧的。你带回去,定然能帮上不少忙!若是将来还是出嫁了,这俩丫头你带着去,有娘家的人陪着你,也能让你心里踏实些,安心些。”
祖母并非阿父的亲生母亲,而是阿父的小娘。据说,阿父小时候,这小娘对他极为不好。当年东窗事发以后,小娘膝下无子,无人可依,这才跟着了我阿父。阿父想念祖父,心地又软,到底还是将她留了下来。
“多谢祖母。”媆媆乖巧地福了福身。
用过了丰盛的酒菜,媆媆带着一苯往回走。那微风轻轻拂过媆媆的裙摆,像是在抚慰她烦乱的心绪。
一苯虽说离开三姑娘已有数月之久,可在他的心底,始终牵挂着她。毕竟,自三姑娘八岁起,他便跟在其身旁,对她的种种事宜自然是格外挂心。
“三姑娘,昨日您可是被那六殿下戏耍了?要不要我私底下好好教训教训他?”一苯眉头紧皱,神色急切,忍不住脱口而出。
云商微微摇头,回道:“不必,还没到时候。”
说实话,此时的她确实还不想去教训他,可若日后真要出手,定然要让他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狠狠跌落,摔得粉身碎骨,永无翻身再起的可能。云商咬了咬嘴唇,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
“是。”
“一苯,今日就由你随我去上武夫子的课吧。”云商神色平静,语气淡然地说道。
媆媆刚迈出祖母院子的大门,便瞧见一个男孩欢天喜地地朝她飞奔而来。那男孩脸上红扑扑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一苯用手捂着嘴,偷偷地笑起来,道:“哎呀,都忘记跟姑娘说了,小少爷今日回来,本以为要到晚些时候,不曾想正午就到了!他平日里呀,最是黏着您,这下我看姑娘可上不了今日的课喽。”
“阿姊!媆媆阿姊——”
洛才铭像一只欢快的小兔子,蹦跳着紧紧抱住云商。云商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只见他松开云商,小手忙不迭地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个木制的小人。那小人儿雕刻得栩栩如生,长得憨态可掬,可爱极了,仅有一个手指那般大小。才铭咧着嘴,呲着洁白的牙齿笑,脸上还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骄傲,扯着嗓子大声地喊道:“这个送给阿姊!”
媆媆满脸欣喜地接过,声音清脆地说道:“谢谢阿铭。”
“阿姊瞧着你又长高了许多,都快到阿姊的肩膀了。”她笑意盈盈,目光中满是慈爱,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阿姊!我与伯伯逛街的时候,瞧见这个小人儿便一下子想起了你,所以毫不犹豫就把它买下来送给你!”他眨巴着灵动的眼睛,一脸的兴奋,双手高高举起那个小人儿,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阿铭,你怎么刚回来就来找我啦?可曾去见过阿母?”阿姊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与关切。
他使劲摇摇头,额前的碎发也跟着晃动,认真说道:“不曾,我这就去拜见阿母。”说罢,便如一阵风般跑开了。
待洛才铭跑开,云商径直往练武场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小声与一苯道:“看这样子,止舟伯父并没有一起来。我倒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前些天才听得万梨说阿母在替伯伯寻觅亲事,伯伯为人正直,还温厚知礼,与人交谈时,总是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才华更是横溢,十七岁便是状元郎,如今更是做了官,仕途一片开阔。这般优秀的男子,应当是有好多姑娘争着抢着要吧。”
一苯咬了咬唇,眉头微微蹙起,犹豫了片刻,才回道:“姑娘,我听见些传闻,说什么……洛家二爷……说他……”
云商满脸诧异地问:“你怎么这般支支吾吾的,外面的人究竟说伯父怎么了?”
一苯悄悄凑近云商的耳朵,小声道:“咳咳……说他无法繁衍子嗣……”
云商的脸忽地像熟透的苹果一般红了起来,慌乱中皱紧了双眉,着急地问:“坊间怎会有这般荒诞不经的传闻?我伯父如今尚未娶妻,那是因为自小就刻苦用功读书,中榜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新官上任,他为人清正廉明,行得端走得正,也未曾与众多女眷有过半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再者说了,他如今正值桃李之年,就算再过个两年娶妻也不算太迟,他们胡乱议论个什么劲。那些人闲来无事不说,还要四处肆意猜测,猜测也就罢了,还非得往最坏最不堪的方面去想。”
“姑娘莫气,这也是人之常情,每日里与街坊邻居打交道,总得找一些事情和人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以供人说笑吧。”
云商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缓缓说道:“我也并非真的动怒生气,只是在心里寻思着,倘若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流言蜚语,让伯父在人前处处被人肆意取笑,甚至有一天被拿到了饭桌上当成笑柄来说,那伯父的心里该是多么的难受和憋屈啊。”
“这些话,大抵是那些嫉妒眼红伯父的人故意散布传播的。他们难道就从未想过,自己无意随口说出的话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从而加以利用。倘若大家都不相信也就罢了,可若大家都信以为真,那假的恐怕也会变成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