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厨子冷漠地没有搭理她,狠狠地将她拽着他袖子的手甩开,端着那两层架子,脚步匆匆地往膳房里面走去。
巨大的冲力使得云商猛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她懊悔不已,心想不该先把东西给了他,该先同他讲价的。
一苯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去,飞起一脚朝着他的小腿猛踢过去,两只手用力将那两层架子夺过来,气愤地喊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花的又不是你的钱,花的明明是府上的钱,何苦这般为难人呢!”
那厨子见这女子动作敏捷,身手不凡,自知理亏,便乖乖地将银钱补给了她,然后端着豆腐灰溜溜地往里面去了。
一苯说道:“姑娘,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你越是让着他,他就越是眼里只有自己,得寸进尺。”
云商小心地将银钱放进钱袋里,扭头往庭院里面张望。
只听得那引他们来的下人不耐烦地说:“那边是主子们的地方,送完了豆腐就赶快离开,别在这瞎转悠。”说完,那人便迈着匆匆的步伐继续回柳府门口守卫去了。
“一苯,我们进去瞧瞧。”云商目光中透着好奇。
“好。”一苯应道。
方才这厨子如此吝啬,替府上这般吝啬银钱,莫不是府里向来喜欢克扣下人月钱?
“柳府这么大,膳房却那么小,着实奇怪。”云商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
这里应该是一个颇为偏僻的庭院,院子里左右有两排房屋,每排约莫两间,加起来一共约莫四五间屋子。
一苯只觉得周围阴森森的,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地说道:“姑娘,咱还是快些回去吧,你看,这天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了。”
云商微微蹙眉,猜想道:“方才那膳房要当是替这偏院里住的人做饭用的。一苯,你瞧,这院子中央有垒得整整齐齐的落叶,显然是有人仔细打扫过。若是院子里没有住人,又为何要打扫这庭院,又为何要启用那间小小的膳房。”
一苯有些惊恐地环顾四周,目光死死地锁在远处那口看起来阴森森的井上面,声音颤抖着说道:“姑娘,我们还是快些走吧,我这心里直发毛。”
云商满心狐疑,怎么也想不明白,堂堂柳府怎会有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
忽地,一阵嘎吱作响的开门声从不远处悠悠传来。两人忙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仿若幽灵般从屋子里缓缓迈步而出。
她那双眼深深凹陷,面色憔悴得如一张枯黄的纸,颧骨高高凸出,身上宽宽大大的衣裳晃晃荡荡,丝毫遮盖不了她那嶙峋零落的身材线条,直叫人毛骨悚然。
云商被吓得浑身一颤,然而当看到那女子眼神空洞无神地直勾勾望着自己时,她犹豫再三,还是想尝试着上去搭话。
“你……你好……”云商的声音带着颤抖,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颤颤巍巍地向她缓缓走近。
一苯目光凌厉如剑,死死地盯着那女子,全身紧绷,似乎在无声地警告她,只要她胆敢做出一丝一毫伤害云商的事情,定让她好看。
“请问,你是柳府的什么人?”云商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女子仅是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快走,能别踏入这柳府一步,便不要踏入。”说罢,便转身回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云商心有余悸地拉着一苯就往外走,刚走几步,却听见一道清丽的女声从身后不远处悠悠响起来,这声音轻柔婉转,似乎在何处听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洛家姑娘,来都来了,不如去府上坐坐。”
云商蓦然转身回望,只见庭院的尽头静静站着一位身着白色衣服的女子。那女子身段轻盈如燕,体态优雅似仙。
“洛家姑娘定是忘记我了,我们曾在马球会上有过一面之缘。我乃柳家小姐,柳扶风。”她柔声说着,莲步轻移走上前来,玉手轻轻托着云商的手臂,便引着往里走去。
“你阿姊仍在这府里,你若是来寻她的,便跟着我走吧,我这就带你过去。”柳扶风的声音婉转动听。
云商满心疑惑,也不知这女子怎就突然冒了出来,不禁问道:“柳姑娘,这院子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柳扶风先是轻笑了几声,接着迟疑了片刻,眼神飘忽,似乎在绞尽脑汁地编着什么理由,这才缓缓说道:“她们原是些柳府奴仆的女儿,后不慎吸了些古怪的药物,竟沦落成如今这副憔悴不堪的模样。柳家感念她们父母辈勤勤恳恳、忠心耿耿,便心怀仁慈地把她们安置在那个院子里。”
药物?
云商心中暗自思忖:她先前也用过一些奇怪的药物去迷乱六殿下,这柳扶风口中的药物究竟会是什么呢?这神秘的药物竟能把人害成那般形销骨立、毫无生气,仿佛几日未曾吃饭的模样。
走到柳府主宅,柳扶风抬起修长的手指,向着湖心亭中的两人轻轻一指,说道:“你瞧,那洛家阿姊正与我阿兄相谈甚欢呢。”
云商站在远处,隔了老远的距离,自然听不见这边说的是些什么。可站在洛云侬身边的万梨却是将这一切听得真真切切,连那说话者细微的语气变化都能捕捉到。
只听见洛云侬提高了声调喊道:“柳径庭!你所说的今日亲自去洛家下聘礼,为何还不曾动身?”那声音里充满了质问与焦急,仿佛一颗即将炸裂的火球。
洛云侬回忆起昨日种种,那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怀疑,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从她踏入柳府那刻起,到被柳扶风带着穿过曲折的回廊去里屋,再到与柳径庭在那满是花香的庭院中见面,再到他不顾万梨的苦苦阻挠与柳径庭开怀喝酒聊天,再到柳径庭满脸怒容地打骂万梨,毫不留情地将她撵出去,再到自己糊里糊涂地被脱去了衣服……短短一天的时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一股脑全发生了。
越想,她便越是觉着满心的羞耻,那脸上像是被火烧一般滚烫,双颊绯红。
可柳径庭当时信誓旦旦地答应她今日便会亲自上门提亲。
她扭头与万梨恶狠狠地说道,若是敢将这些事情说出去,便把她发卖到花楼去。万梨哪禁得起这般恐吓,她知道这洛云侬急起来便如同疯魔一般什么都干得出来,便噤若寒蝉,什么也不敢说了。
可她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心里如同油煎一般难受,一边觉着自己有负于主家,满心的愧疚犹如巨石压在心头,一边又不想看着洛云侬越陷越深,在这两难的境地中,内心时时刻刻都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饱受着煎熬。
昨日回去之后,洛云侬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今儿个一大早,她便心急火燎地赶到柳府,只为瞧瞧柳径庭是否兑现了约定。
柳径庭眼神闪躲,随口搪塞道:“阿侬乖,莫着急。今日家中有些生意上的要紧事还需我亲自料理,待我得闲了,必定与你北上前往洛府提亲。”
洛云侬心里如同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她一会儿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一会儿又颓丧地坐下,满脸愁容。当时未曾觉得事态严重,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倘若这柳径庭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她可该怎么办哟?她往后的日子岂不是全毁了!
万梨怯生生地抬起头,猛地发现三姑娘洛云商正与柳扶风站在一块儿,她的心瞬间揪紧,尽管恐惧在心底蔓延,但还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云侬的心头又是一阵慌乱。
要是她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知晓了她的秘密,再肆无忌惮地乱说一通,传到阿母的耳朵里,那一切就都彻底完蛋了。
她狠狠地瞪了万梨一眼,声色俱厉地说道:“你给我清楚,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
万梨像捣蒜似的拼命点头。
“洛家阿姊,快瞧瞧谁来了。”柳扶风笑意盈盈,牵着洛云商往湖心亭里头走,还小心翼翼地领着她坐了下来。
“媆媆,你送完豆腐怎的还不回去?”云侬皱着眉头,焦急地问。
云商乖巧地答道:“我呀,心里头牵挂着阿姊,就想着过来瞧瞧。”说罢,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万梨。
万梨急得面红耳赤,拼命地给她使眼色,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只可惜云商只晓得她有事情瞒着自己,却全然不明白她的真正用意。
柳径庭一见到洛云商,目光就被她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吸引住了。他微微眯起那对狭长的黑眸,眸底瞬间闪过一丝危险的掠光,紧紧地盯着她,仿佛看见了垂涎已久的猎物一般。
万梨唯恐这衣冠禽兽哄骗着单纯的三姑娘做出不轨之事,连忙主动去给客人们倒茶。哪知一个不小心,竟故意泼了洛云商一身。
“三姑娘恕罪!”
柳径庭不动声色地给柳扶风使了个眼色,一旁的柳扶风立马会意,随即说道:“洛家妹妹,随我来换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