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遗解开了三人心中的疑惑,心情也放松了很多。吃过饭后,陆遗带三人到澳门各处游玩,每到一处,陆遗就为他们讲解西洋的火器、天文、历法、物理、航海等知识,只听的三人目瞪口呆,真没想到,天下会这么大,原来自己不过沧海一粟。四人转到了海边,陆遗又对三人讲道:“你们想过没有,英吉利国离天竺国那么远,他们是怎么来到天竺的?”三人完全不解,两国远隔千山万水,走都走不到,何况还是打下来?陆遗指着大海说道:“就是靠航海,他们坐船,带兵到的天竺。”翁岩道:“那得多大的船呀,才能带上千军万马,还有那么多兵器粮草。”陆遗道:“这些都没什么,想当年,咱们大明朝郑和下西洋,一百多条大船,带了两万七千多人,都不在话下。只可惜后来闭关锁国,这造船的本事才让西洋人赶上来了。”
潘清似有所悟:“师父,您是不是想说,我们也要向西洋人那样,造大船。”陆遗点头:“船都是小事,关键是大海。朝廷闭关锁国,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你们只能想办法钻朝廷的空子。”潘清问道:“怎么钻?”陆遗解释道:“你们就在运河,应该知道运河的弊端吧。”潘清道:“运河北水南流,别的还好说,关键就是河道淤积。船只必须雇佣大量的船工、纤夫,挑费实在太大。再加上官府苛捐杂税、盗匪劫掠、风灾水祸、货物损耗、脚力装卸。算下来一担粮食,运费是粮费的三五倍。船家根本就没有多少利润了。”
陆遗道:“如果走海路,从吴淞口出海,到天津卫,十二天到十八天就可到达。从杭州走运河到通州至少要一个月,朝廷为什么不换一条路走?”钱坚道:“这个我可清楚,运河再慢,那也养活了那么多人,除了船家和沿途百姓,还有那么多贪官污吏。他们每年以清淤河道,雇佣船工的名义向朝廷骗了多少钱呀,要真是走了海路,他们吃谁去!”陆遗道:“没错,就是这个原因。这也是我们不如西洋英吉利国的地方。他们的议会有一多半都是商贾,商人逐利,哪条路来钱快,他们就走哪条路。”
潘清顿悟道:“那师父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偷偷的背着朝廷,走海路运货。”陆遗道:“组织帮派,就是讲再多的道理,立再多的规矩,没有钱,什么都是枉然。运河的利润实在太低,帮众赚不到钱,就不可能跟你走。所以在运河里聚人气,在大海里寻财路,这才是长远之计。”三人茅塞顿开,齐刷刷跪下道:“多谢师父指点迷津。”
三人在澳门跟陆遗学了一个多月,眼界大开,收获匪浅。临别前一天,陆遗对三人说道:“我这次叫你们过来,除了要讲这些道理,还要带你们去见一位老朋友。”潘清问道:“哪个老朋友。”陆遗不答,带三人来到街角一间葡萄牙人开的咖啡店里,点了四杯咖啡,坐在靠窗户的位子上,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一家货栈。潘清观察了一会,这家葡萄牙开的货栈,前店后厂,前面的店铺零售一些西洋来的小玩意,后面的作坊里伙计们正在加工收拾原料。三人看了半天,也没觉出有什么异常,正要开口询问,这时,店里老板出门送客,那客人竟然是江南长乐帮的帮主常欢颜!三人大惊,想不到他乡遇故知,竟然在澳门还能看见他!
四人目送常欢颜远去,陆遗离开座位,到了对面货栈,买了一包东西,回到咖啡店,放到桌上。三人定睛一看,好似药丸一样,黝黑锃亮,用油纸包着。三人忍不住扒开油纸,上前闻了一闻,异香异气,有种说不出的臭味。钱坚看看陆遗,问道:“常欢颜到澳门来,不会就是来买这个东西了吧?”陆遗点点头,翁岩又问:“那这是个什么东西呀?”陆遗道:“这是毒药,闻上了就会中毒。”三人大惊,不解的看着陆遗,陆遗又道:“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刚才你们闻的时候,我怎么不拦着是吧。”三人点头,陆遗又说道:“这个东西叫芙蓉膏,西洋人管它叫鸦片烟。必须得用特制的烟枪闻,才可以中毒,平常闻是没事的。”三人松了一口,潘清问道:“那常欢颜跑这么远买毒药干什么用呀?江南哪家药店买不到砒霜、鹤顶红呀?”
陆遗叹了一口气道:“此物非一般的毒物。吸食之后,飘飘欲仙,如坠幻境,好似神仙一般快活。但此物极易上瘾,一日不吸,如同万蚁噬心,会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痛不欲生。为了能再吸上一口,就算让他买儿鬻女,也在所不惜。”三人骇然,陆遗接着说道:“你三人切记,万万不可沾染此物,一次也不可以。”潘清道:“那常欢颜是准备在江南贩卖此物吗?”陆遗点头道:“是,所以我让你们来,就是要你们回到江南后,一定阻止常欢颜贩卖鸦片烟。”翁岩还是将信将疑:“这鸦片烟真有这么厉害吗?”陆遗道:“你们回江南的时候,可以顺路去广州看看,现在广州很多人吸食鸦片烟,大街上那些骨瘦如柴、萎靡不振的,多半就是瘾君子。任由你家里有泼天的富贵,只要吸上了这玩意,最迟三年,也得倾家荡产了。”三人听的连连咋舌。
三人离开澳门,按照陆遗的吩咐,顺路到广州看了看。果然如陆遗所说,有不少人吸食了鸦片烟。变得瘦弱不堪,面无血色,目光发直发呆,眼孔缩小,失眠。关键还影响心性,对什么都无所谓,什么也都不愿意再做了,就是一门心思的想着抽鸦片烟。
三人还打听到,此物原本是洋人治疗痢疾和镇痛的药物,但被广东黑道上的人无意中发现,用特制的烟枪吸食,可致人上瘾。于是洋人学会之后,加以改良,做成了鸦片膏子,专门卖给中国人。后来见这是一条大财路,所以广东黑道才特意联络了江南的常欢颜,一起把鸦片卖到江南。三人暗骂常欢颜丧尽天良,发誓一定要搅黄他这笔生意。
回到江南,三人立刻开始改组运河帮。为避免朝廷警惕忌惮,先改名为‘安清道友会’,简称‘青帮’。潘清任帮主,翁岩、钱坚为副帮主,其余人等为红棍护法。设立三庵堂六部,三庵为朱寺庵、刘寺庵、黄寺庵。六部则是模仿朝廷,设置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兵部、刑部。
三庵堂负责宣讲罗门道教,朱寺庵的主讲师为翁岩,讲授的内容为禅学,以及武学,此外下司辖兵部与刑部。刘寺庵主讲师为钱坚,讲授的则为经商交易之道与财务账目,并为工部之直辖主管机关。黄寺庵主讲师为潘清,传授行运管理学论,教授古圣贤之道,且直接司辖史部、礼部与户部。
周源宏任吏部红棍:专门编纂帮中大小事务,编写帮中实录,并将史书置于家庙蔵经阁楼上,此外除了史书的工作之外,亦负责抄经管理罗祖书籍与家谱。
冯铁樵任户部红棍:则负责管理帮众,举凡拜帖进家,人员晋升,各方师父,均需投书予户部,由户部详列人员青册之中,最后年终综整后交予吏部,誊入家谱。
秦华任礼部红棍:则主管规矩仪注之订定与考核人员礼仪,并于每次开香堂时,主持规划与邀请各方老大到场,同时亦负责审核人员进家是否合乎规矩礼法,并于香堂设立时担任执堂师一职。
王远贞任工部红棍:则责于各项帮中工程,如造船,维修,后勤补给,香堂搭设等工作,所有各帮维修人员,均为工部管理,并接受一般百姓委任修船及其它建设工作。此外工部亦为青帮的基本账房,全帮所得计算与管理均为工部之责,清算后呈报刘寺庵。
林沛任兵部红棍:则为遇外敌时,统筹规划作战;弟子在外,难免与其他帮派起些冲突,当冲突无法解决时,会先派人讲和,讲和人员,归兵部管理,当事情仍无法解决有可能发生打斗时,兵部则开始调动人力,实施打斗。香堂开设时,每香堂的左右护法,则由兵部派立。
时小迁任刑部红棍:则为帮中的执法单位,当门下弟子犯有帮规时,各方师父会依情节轻重,回报予刑部,最后由刑部设立刑部香堂,对不肖弟子实行惩处。另外,不论开立何种香堂,门外与门内的巡堂师,则由刑部派立。
此外,王降和萧玉德也被任命为红棍,负责执行青帮家法。帮中日常,由帮主负责,如遇大事,必须召集所有红棍组成话事会,一起商讨。如帮主做出背叛帮众之事,话事会可另帮主退位。
接着,潘清又立下十大帮规:一、不准欺师灭祖;二、不准藐视前人;三、不准提闸放水;四、不准引水代纤;五、不准江湖乱道;六、不准扰乱帮规;七、不准扒灰盗拢;八、不准奸盗邪淫;九、不准大小不尊;十、不准代髪收人。
十大戒律。自古万恶淫为源,凡事百善孝为先;淫乱无度乱国法,家中十戒淫居前。帮中虽多英雄汉,慷慨好义其本善;济人之急救人危,打劫杀人帮中怨。最下之人窃盗偷,上辱祖先下遗羞;家中俱是英俊士,焉能容此败类徒。四戒邪言并咒语,邪而不正多利己;精神降殃泄己愤,咒己明怨皆不许。调词架讼耗财多,清家败产受折磨;丧心之人莫甚此,报应昭彰实难活。得人资财愿人亡,毒药暗杀昧天良;昆虫草木尤可惜,此等之人难进帮。君子记恩不记仇,假公济私无根由;劝人积德行善事,假正欺人不可留。休倚安清帮中人,持我之众欺平民;倚众欺寡君须戒,欺压良善骂名存。三祖之意最为纯,少者安之长者尊;欺骗幼小失祖义,少者焉能敬长尊。饮酒容易乱精神,吸食鸦片最伤身;安清虽不戒烟酒,终宜减免是为尊。
十大谨遵。父母养育恩难言,骨肉情意重如山,自幼教育非容易,孝敬双亲礼当先。凡事公益要热心,家里义气须长存,三祖传留安清道,仁义礼智信要行。崇祖拜师孝双亲,师傅教训要谨遵,长幼有序人钦敬,当报尊长教育恩。凡我同参为弟兄,友爱当效手足情,兄弟宽忍须和睦,安清义气传万冬。夫妇之间要和顺,夫唱妇随实堪钦,妻贤子孝家庭乐,富贵荣华万万春。和睦乡里胜远亲,近邻老幼须同心,义气联合须久远,百事不受小人侵。交友有信意要纯,诚实义气却长存,安清仪注牢牢记,周游十方不受贫。正心常常思己过,修身积善即成佛,阴骘善事要奉行,牢牢谨记恶莫作。三祖传留安清道,时行方便为紧要,义气千秋传万古,吃亏容让无穷妙。老弱饥寒与贫苦,孤独鳏寡身无主,济老怜贫功德重,转生来世必报补。
同时,按照陆遗吩咐,给帮众按师徒相呈排辈分。帮众信道教,敬重上古三清,罗玉就是第一代,取‘清’字辈;金纯第二代,因为金纯字静清,取‘静’字辈;金纯弟子陈王廷、陆遗,以及金纯寄名弟子赵大官等为第三代,因为赵大官号‘道元’,取‘道’字辈。为纪念祖师,前三字“清、静、道”青帮后代须得避讳,不得再使用。
翁岩取道号德慧,钱坚取道号德正,潘清取道号德林。为‘德’字辈。其余人等,冯铁樵、王远贞、周源宏、林沛、秦华、时小迁也为‘德’字辈。
众人商量,先取十六个字,为后辈弟子名号,分别为文、成、佛、法、仁、伦、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理。王降和萧玉德即为‘文’字辈。
青帮开宗立派,立刻震惊整个江湖,投奔青帮之人络绎不绝。不久后,翁岩收弟子黄泉、钱坚收弟子石士宝,潘清又收弟子王培玉,三人皆武艺高强,忠肝义胆。一时间,青帮人才济济,日益壮大。
这一日,帮中摆下香堂,主持翁、钱、潘三人的收徒仪式,仪式刚刚结束。只听得门外一声官腔:“兄弟我来迟一步呀。”众人一看,一个身穿从四品知府官府的精干汉子,手持一把宝剑,大摇大摆进了香堂,不等众人开口,身边的随从便先说道:“新任扬州知府李卫大人到此,尔等速跪。”众人皆听过李卫大名,急忙跪下行礼。这李卫字又玠,名气极大,谣传很多,世人皆以为他是出身于市井的小混混,其实不然,而是江苏丰县家境比较富裕的人家,虽然不善读书,但好习武艺。康熙五十年,李卫花钱捐了一个官,户部郎中。分管户部的亲王八阿哥每收钱粮一千两,加收平余十两。李卫屡次谏阻都不听,于是在走廊上置一柜,写着“八王赢钱”,使这八阿哥十分难堪,只好停止多收。因此受到四阿哥的赏识,笼络为亲信心腹,并提拔他为扬州知府。因扬州地处漕运要冲,故而四阿哥要他多于翁、钱、潘三人接触,共商漕运大计。
双方礼毕,李卫拿出宝剑,对众人说道:“四爷知道你们安清帮成立,十分欣慰,故将自己收藏的这把宝剑,‘青玉剑’赐与你们,勉励大家为国尽忠。”潘清接过宝剑,但见此剑长三尺,剑身玄铁而铸及薄,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为一条青色龙雕之案,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如游龙穿梭,平、点、撩、刺,轻盈如燕,端的是一把好剑!众人围观,无不称奇。李卫道:“这是四爷对你们的一片真心,切切不可辜负。”众人忙又跪下:“谢四爷大恩,必当竭忠尽智,为国为民。”
众人谢恩散去,李卫和翁、钱、潘四人来到密室,李卫道:“下官此番前来,除了替四爷赏赐宝剑,还有一件大事,要你们办!”三人忙问:“什么大事?”李卫道:“如今朝廷和青海和硕特蒙古的战时越来越焦灼,西北苦寒,粮草不济,皇上十分担忧,二十万大军,每日的花销就要五千两黄金。以往从江南运粮到青海,每担粮食的运费是粮价的十倍,现如今四爷署理户部,他希望由你负责运粮,但运费,四爷只能出到五倍,你能做到吗?”翁岩问:“那需要往青海运多少粮食?”李卫道:“除了大军,还有归顺的百姓和蒙藏王公,一年需要四百万担粮食。”三人头上直冒冷汗,但还是咬牙应承了下来,潘清道:“请李大人回去转告四爷,我们一定能把粮食运到青海!”李卫点头道:“四爷没有看错你们,好好干,日后不会亏待你们。”
李卫走后,潘清立刻召集众人商量路线。林沛道:“以往我们镖局往西北运粮,一般都是先坐船运到武汉,然后由武汉装车,走陆路,经河南、陕西,最后到甘肃。但如果还走这条路,那运费肯定就不止五倍了,至少得七倍,才能不亏。”潘清看看地图道:“那我们一直坐船,直到重庆再走陆路呢?”林沛道:“即便是坐船,也只能做到宜昌,再往西就是三峡,水势太急,咱们江南的船工经验不足,肯定不能过去。而且,长江船帮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武汉以西,归湖北和四川的船主运货,武汉以东,是江南船主运货。咱们的货得到了武汉,即使还非要坐船,也只能换他们的船。还有最要紧的一点,这次咱们是运到青海,不是甘肃,咱们江南这边的人到了青海高原苦寒之地,肯定会水土不服,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好说。”
潘清想了半天,说道:“那就先坐船运到宜昌,然后雇当地的船工一口气运到宜宾,再北上岷江,走到高原下边,雇藏人或羌人的马帮到青海。”听完潘清的高谈阔论,众人无不摇头,秦华道:“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强龙不压地头蛇,武汉西边的船帮凭什么听咱们的?再者说,咱们谁也不会说藏语和羌语,就算到了那,也找不到马帮呀。”翁岩感慨道:“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老人家会说藏语。”潘清问钱道:“二哥,你仔细算算,如果真按我这么说的走,最后运费大概是多少?”钱坚扒拉半天算盘,说道:“差不多是粮费的四倍,朝廷出五倍的钱,咱们还能有的赚。”
潘清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走这条路。先运五千担,我亲自护送,去趟趟道!”
众人见潘清执意如此,加上又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拼死一搏,趟开这条商路。潘清留下翁岩和钱坚留守江南,自己带上秦华、林沛、王降、萧玉德、王培玉,收拾好粮船,准备好五千担粮食,一路向西,驶向宜昌。
粮船到了武汉,林沛找到原来走镖时结交的各路朋友,潘清也拿出了四阿哥和官府开具的文书印信,找到当地衙门。两人多方求告,说明运送军粮,情况紧急,这才勉强雇到了当地几个船工、向导,粮船继续行驶。不日,驶到宜昌,只得再度停了下来,又雇了几十个纤夫,拉纤过三峡。
这一日,纤夫们唱着号子,拉着粮船小心翼翼的行驶着。突然两岸一声哨箭响,二十多个土匪手持刀斧,呼啸而至,对着纤夫们一阵砍杀,纤夫们被惊的扔下纤绳,四散奔逃,土匪们也不追赶。而潘清等人在船上看的目瞪口呆,也无法下船杀敌。纤夫都跑了,三峡水高浪急,粮船被水流冲的直在江中打转,众人无不惊恐,还是潘清和林沛久经风浪,很快镇静下来,指挥着船工和舵手稳定住粮船,再顺着湍急的水流往回漂了十几里,看到一个小码头,赶紧靠了过去,先保住粮船再说。
船刚一靠上码头,又有一伙百十来人的土匪杀了过来,潘清忍无可忍,拔出四阿哥赏赐的青玉剑,跳下船来,与土匪厮杀。林沛、王降、萧玉德、王培玉也一齐抄起家伙,一时间小码头上杀声震天。潘清这边人少,虽然只有二十多人,但个个功夫高强,土匪们渐渐落了下风。这时,土匪里有几个会点功夫的,缠住了潘清,正打到关键时刻,旁边一个小土匪,手持长枪,抽冷子偷袭扎向潘清,潘清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扎上。说时迟那时快,王培玉猛扑过去,替潘清挡了一枪,被长枪扎穿了肚子,潘清大骇,发疯了似的大叫一声,挥剑劈死那个用长枪的土匪。其余土匪见潘清等人都发了狂死战,也不敢再耽搁,虚晃一枪,全都逃跑了。
潘清扔了宝剑,抱住王培玉痛哭道:“陪玉,你醒醒呀。”秦华这时也从附近村子里找到了郎中,经过一夜抢救,王培玉终于脱离危险,苏醒了过来。潘清也知道前路坎坷,不能再轻举妄动,一面照顾王培玉,一面派人打探,到底是什么人袭击的粮船。
过了一天,林沛打探清楚,袭击粮船的是盘踞在重庆和三峡一带的水匪阎飞。他绰号水中阎罗,聚了一千多亡命之徒,在此横行多年,官府屡次围剿,都被他打败。他立下规矩,过往三峡的船只必须向他缴纳过河钱,否则杀无赦。阎飞见青帮生意这么大,是头肥羊,开口就是一条船五百两银子,还不许还价。潘清仔细算了算,交了钱,那这趟生意就肯定亏了,只好拒绝。为防止阎飞报复,潘清到宜昌衙门报了官,不料官府说阎飞人在重庆,宜昌衙门不管。潘清无奈,只好留下秦华和王降,照顾王培玉,并看好粮船,自己带林沛和萧玉德先去重庆。等到了重庆衙门,知府竟然说阎飞是在宜昌境内犯下的案子,要他们回去找宜昌知府。
潘清无奈,也明白官府靠不住,只好留在重庆想办法。这时林沛提议道:“我当年走镖到重庆的时候,本地最大的帮派汉留帮帮主郭永泰,和我有些交情,不如向他求助,想些办法?”潘清闻言大喜,忙让林沛引荐郭永泰。但林沛思虑了一下,面露难色。潘清忙问:“又怎么了?”林沛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忘了和帮主说,这个汉留帮到底是怎么回事,怕他们对咱们安清帮有成见。”潘清疑惑道:“我们素无往来,怎么会有成见?”林沛只好一五一十地给潘清讲起汉留帮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年满清入关之时,江南不少仁人志士组织义军,反清复明。后来义军逐渐被清廷镇压,反抗转入地下,台湾郑成功的军师陈近南留在大陆,组织了洪门天地会,继续反清。而在四川,由于张献忠和清军反复拉锯作战,导致民生凋敝,十室九空,平复之后,清廷组织湖南、湖北百姓移民四川,就是曾经有名的‘湖广填四川’。于是陈近南趁机派人到四川,联络湖广移民,成立天地会的四川分支汉留帮,取保留汉人火种之意。虽然近年来天下局势稳定,汉留帮也不再反抗朝廷,并逐渐浮出水面做些正当营生,但其骨子里还是对朝廷有深深敌意。此次安清帮帮助朝廷,运送军粮,维护西北局势,与汉留帮反清宗旨相悖,即便是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不与安清帮为难,但也断然不会相助了。
潘清想了想,道:“那现在汉留帮都做些什么正当营生?”林沛道:“和咱们一样,也是船运和码头货栈。”潘清道:“那咱们就更要找他们帮忙了。”林沛道:“可他们要是不肯帮忙怎么办?”潘清道:“遇山开路,遇水搭桥。他们不肯帮忙就想办法让他们帮忙!”萧玉德惊讶问道:“是不是师父心里已经有办法了?”潘清道:“还没有呢。刚有个念头而已。现在要想动汉留帮,必须得先明白两件事。”萧玉德忙问:“明白什么?”潘清道:“辛苦你们两个一趟,仔细打探一下,汉留帮和阎飞是什么关系?还有,汉留帮和天地会现在又是什么关系?”
又过了一日,两人打探清楚,向潘清禀报。萧玉德道:“阎飞这人虽然凶悍贪婪,倒也明白头大眼小,知道汉留帮势力大,不但不袭扰汉留帮的船只,还定期给汉留帮上供。并给郭永泰递了帖子,做了寄名弟子。郭永泰虽然不喜欢他到处劫掠,但也对他有几分忌惮,见他如此懂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子上过得去就得了。“
林沛接着说道:“郭永泰是陈近南师侄洪熙官的儿子洪文定的徒弟,功夫好,本事大,只是在天地会里辈分比较低,加上他祖籍在云南,所以帮中的四川土著、湖广的移民都有点不买他的帐。最近几年,四川局势稳定,百废俱兴。但广东天地会总舵,要他起义对抗朝廷,可下面的帮众只想跑江湖做生意,不愿意再反抗朝廷。郭永泰夹在中间,两头受气。现在下面不少帮众都支持副帮主刘和年,郭永泰就更不愿意惹是非了。”
听完两人介绍,潘清冷笑道:“既然都是藕断丝连,那就都让他们连不上!林大哥,明天咱们先去拜访郭永泰!”林沛错愕道:“明知他不帮咱们,还要去拜访?”潘清道:“行客拜坐客,这是江湖规矩,咱们不能坏了规矩。面子先给他,以后再慢慢收拾他们。”
第二天,林沛领着潘清去见郭永泰。汉留帮总舵设在重庆下关码头,潘清进入码头,见货物摆放整齐,船只进出有度,船工脚夫们也都干净利索,来往提货交易的商家络绎不绝。潘清暗暗称奇,这个郭永泰果然不简单。
潘清和林沛被人带入货仓旁的一家小茶肆,一进门,郭永泰等人端坐门首茶桌正坐上,茶桌上横着茶杯两只,一在盘内,一在盘外。潘清和林沛久闯江湖,知道这是洪门的茶碗阵,此阵叫木杨阵,意思是询问潘清是否是江湖同道,潘清按照江湖春典,将盘外之茶移入盘内,再捧杯相请,并吟诗曰:“木杨城里是乾坤,结义全凭一点洪。今日义兄来考问,莫把洪英当外人。”意思是告诉郭永泰,自己也是江湖中人。然后郭永泰又摆了一个新阵法,一个茶壶,两个茶杯,茶壶嘴对着两个并排的茶杯,一杯倒满了茶,另一杯只有一半茶水。此阵名叫顺逆阵,满杯茶水代表孙膑,半杯代表庞涓,意思为警告对方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潘清把两杯茶都倒入茶壶里,然后又倒了一杯茶饮下,意思是顺从愿意听从汉留帮安排。
轮到潘清摆阵,他先把一个茶杯拿走放在地上,把另一个茶杯倒满,茶嘴对着茶杯,此阵名叫单刀独马阵,意思是遇到困难,希望对方帮助,并吟诗曰:“单刀独马走天涯,受尽尘埃到此来,变化金龙逢太吉,保主登基坐禅台。”对方如果愿意帮助,直接饮茶,如果不愿意帮助,就把茶倒掉,然后再倒一杯喝。
郭永泰犹豫了好一会,把茶倒掉,又倒了一杯喝。潘清明白,郭永泰这是拒绝了自己。无奈,潘清只好再摆一个五魁阵,将五个茶杯左边三个并列直放,右边两个两个并列直放,吟诗道:“反斗穷原盖旧时,清人强占我京畿,复回天下尊师顺,明月中兴起义人。”此阵原本是特指洪门天地会的兄弟约定准备和他人尤其是官府中人交战时的暗语,但潘清的安清帮是为朝廷效力,就变成了询问对方,如果矛盾没法解决,可不可以江湖兄弟刀枪相见,武力解决纠纷。
郭永泰更加犹豫,转过身去,和几个帮中长老商量了一会,潘清明白,郭永泰肯定是觉得为了一个阎飞,就和安清帮开战不值得,但如果不管阎飞,又担心安清帮趁机跨界进入汉留帮的地盘。
郭永泰等人商量完毕,将左边最下边一个杯子挪到右边最下方,意思是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最好是以和为贵。
潘清有些恼怒,郭永泰不肯帮忙说合,阎飞肯定不能降价让粮船通过,不和不打,看来汉留帮为了保住地盘,是诚心要和安清帮为难了。多说无益,潘清摆摆手,意思是不说江湖春典黑话了,然后潘清道:“自古家国一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青海、甘肃要是保不住,难道四川就能独善其身了吗?”郭永泰也恼了:“这天下是满人的天下,和咱们汉人有什么关系?”潘清道:“如来佛祖和达摩祖师还是天竺人呢?难道咱们就不拜佛、不习武了吗?”郭永泰道:“如来佛祖和达摩祖师兼济天下,可满清朝廷呢!欺压汉人百姓,汉留帮与满狗不共戴天!”潘清道:“古人都说兴亡百姓苦。咱们都是一帮之主,好歹为帮中兄弟们想想。真要是再起战火,兄弟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郭永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潘清见说服不了郭永泰,无奈点头说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从此以后,我们安清帮辅佐朝廷,为百姓谋生计;你们汉留帮反清复明,为民族谋大义。江湖路远,各自安好。”
郭永泰虽然和潘清谈的不欢而散,但还是敬佩安清帮好汉的忠义仁勇。其实,自己也想带领帮众过安稳日子,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洪门天地会一向以反清复明为己任,汉留帮若是不再反清,天地会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进退两难,骑虎难下呀。
潘清等人离开码头,萧玉德沮丧说道:“白来一趟,什么事也没办成。”潘清道:“没有路,只能自己趟了。”林沛惊讶道:“帮主不会是想杀了郭永泰吧!”潘清摇头道:“不,杀了他,咱们就彻底进不了湖广和四川了。而且广东的天地会也不会轻饶了咱们。但要杀鸡骇猴,得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林沛道:“那帮主想要怎么办?”潘清道:“杀阎飞!”萧玉德扑哧一声笑了:“师父,就咱们几个人,就能杀了阎飞?”潘清道:“人要是真心想干成什么事,就一定会有办法。我听说四川提督年羹尧是四阿哥的心腹亲信,咱们唯一能联合的就是他了。”林沛道:“听说帮主当初抓到我师弟武摩珂,没有自己处置,而是交给曹颙、曹頫兄弟。现在不会又想唱这一出吧。”潘清笑道:“林大哥好聪慧,只是这年羹尧胃口大,不比曹家兄弟那么好对付。一个阎飞肯定不入他的法眼,咱们还得另备一份大礼!”林沛不解:“阎飞是三峡第一匪,他还不够肥?”潘清不再解释,直接安排道:“林大哥你辛苦留在重庆,放出风去,就说安清帮和汉留帮谈崩了,安清帮召集帮众要和汉留帮开战火并。还有,你不是说过汉留帮副帮主刘和年与郭永泰不和吗?你偷偷和他搞好关系,求他暗中安排咱们与阎飞讲和。”林沛点头道:“声东击西,我明白了,帮主放心,一切都交给我吧。”潘清又对萧玉德说道:“你带好四阿哥的文书印信,跟我去成都找年羹尧。”
安排妥当,大家分头行事。潘清和萧玉德来到成都,找到提督府,递上名帖,年羹尧见潘清也是给四阿哥当差办事,急忙接见。
双方礼毕,潘清也不客气,直接说明受四阿哥命令,为朝廷运输军粮,在三峡受阻一事,希望年羹尧出手相助。年羹尧为难道:“三峡在湖北境内,我身为四川提督,跨界剿匪,确实有悖官场的规矩。”潘清道:“大人志向高远,肯定不会只想屈居一个提督的位子。杀阎飞,在朝廷眼里,不过是您分内之事,肯定不会再嘉奖您。可要是能收服四川的天地会,那朝廷会又怎么看您呢?”年羹尧道:“你不会是想说汉留帮吧。”潘清点头:“是。”年羹尧冷笑道:“潘帮主想简单了。汉留帮多是湖广移民,捣毁汉留帮,那么多移民,衙门该如何安置?还有,汉留帮虽说一开始说要反清复明,可这么多年来毫无动静,如果贸然剿灭,就等于告诉其他帮派,顺从朝廷,改邪归正就是这个下场。这不是逼大家反抗朝廷吗?”潘清也笑道:“他现在不反叛朝廷,不意味着他以后也不会反叛朝廷。我的意思是说,彻底斩断他们反清复明的念头,把汉留帮牢牢把握在朝廷的手掌心里。”年羹尧有些心动,道:“虽说江湖事江湖了,但朝廷不是不想管江湖,只是衙不下县,县以下的村镇,还有行走天下商贾流民,朝廷实在是管不过来,才让这些江湖帮派钻了空子。要是真能像管衙门那样管帮派,朝廷早就管了。”
潘清道:“其实也简单,抓大放小,管住他们的帮主就行了。”年羹尧又笑了:“衙门的官员是朝廷任命的,所以他们才这么听朝廷的话。但江湖的帮主都是自己打出来的,他们凭什么听朝廷的?”潘清道:“西藏和青海的蒙藏土司、王爷们也是自己打出来的,但他们怎么就这么听朝廷的话?”年羹尧见潘清如此自信,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问道:“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对付郭永泰?”潘清如此这般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年羹尧听后连连叫好:“不愧是为四爷做事,果然有手段,这个忙我帮你了!”
联络好年羹尧,潘清赶回重庆。林沛早已等候多时,一见面,林沛就说道:“帮主,办妥了,汉留帮听说要和咱们开战,分成了两派,护法长老范大成,他是帮中湖广移民的首领,他力主和咱们开战;副帮主刘和年,是四川本土人的首领,立主和咱们讲和。”潘清问道:“那郭永泰什么态度?”林沛道:“郭永泰左右为难,急的要主动辞去帮主的位子。”潘清冷笑道:“这么点事都想不明白,看来该着咱们成就大事呀。”林沛道:“我现在有点担心范大成会坏了咱们的事。他公然绕过郭永泰,直接和广东天地会总舵联系上了,要他们那边派人来助阵。”
潘清问:“那广东总舵同意了吗?”林沛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他们不但答应了助阵打咱们,还要扩大战事,要各省所有的兄弟一起举事起义反清。”萧玉德大惊:“不就是和咱们抢地盘吗?他们至于这么拼命吗!”潘清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他们什么意思了。朝廷大军集结在西北作战,天地会以和咱们火并为名义举事,截断西北大军的粮饷。西北大军肯定会全军覆没,到时候不但青海、西藏保不住了,整个天下也会大乱。”林沛道:“他们太狠了,咱们该怎么办?”潘清道:“我早就算计好了,只是没想到天地会竟要搞这么大。那咱们也豁出去,陪他们好好玩玩。哦,对了,刘和年答应帮咱们讲和了吗?”林沛道:“他答应了,他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真要是开战,他们有房有店的,肯定不愿意被打没了。”潘清道:“好,就这么办,你马上联系他,让他约地方,咱们谈谈。”
过了一天,阎飞让刘和年给潘清带话,选在四川和湖北交界处,湖北一侧的建始县境内江边码头谈判。萧玉德听后问潘清道:“师父,这阎飞心眼实在太多,选在湖北这边摆讲茶,那年羹尧还能来抓他吗?”潘清道:“你小瞧年羹尧了,只要能立功升官,他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