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人上了年纪总爱怀念以前的事,姨婆在她面前簌簌落下泪,她安静地给姨婆擦着眼泪,然后将热茶递过去,不说一句。
“多亏了你爷爷奶奶,当时你大舅舅和二舅舅要不是被接到江宁,在沪南可能早就没了。那段时间真难啊,我就想带着你两个舅舅一起跳江死了。可是我想想,还有你妈呢,我们要是没了,可不就剩你妈一个嘛。不能死,你两个舅舅还没有娶妻生子呢,不能那么自私。于是咬咬牙还是过了。”
原来大舅舅和二舅舅有三年的年少时光是在江宁度过的,这是她从来不知道的事。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了姨婆几次为什么要把大舅舅和二舅舅送到江宁去。毕竟那个时候,妈妈和爸爸还没有结婚。赵家之于陆家,就是陌生人。
姨婆只说一半的话,对那段往事闭口不谈。只说那个时候,姨婆给远在国外的妈妈打电话,无意中说到了这件事。妈妈就和爸爸商量,能不能让自己的两个表哥去江宁一段时间,想麻烦赵之里夫妇给联系个学校之类的。
赵言蹊还是想不通是什么样的信任,或者一种怎么样的情感驱使着自己的爷爷奶奶可以教养陌生人的孩子长达三年多。
爷爷奶奶对大舅舅和二舅舅这两兄弟展现出了一对合格父母所有的爱,即便对面是非亲非故,一丝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他们也投入了百分百的爱。
在物资还不富裕的时候,这两口子将两兄弟养得高高壮壮,读书学习更是一刻不让他们落下,赵之里动不动就让他们去门外跪着,屋里桌上放着的是一份都画了叉的试卷,和气的不停灌着茶水的爷爷。而晚归下班的奶奶就成了两兄弟的救命稻草,奶奶都会温柔地将冻坏了的两兄弟拉回屋里,然后还得安抚一遍老学究脾气的爷爷。
南沪的姨婆每个月都会寄很多物资过来,只多不少,小到肥皂、衣服,吃的、作业本,大的甚至有棉被水壶。夹层衣服里都会有一些美金和一封信,信中从不提半字自己的两个孩子,倒是对爷爷奶奶千恩万谢,爷爷奶奶总是哭笑不得。
而两兄弟从一开始寄人篱下的疏离感,到后来甚至能和倔脾气的爷爷拌两句嘴。他们真正融入了赵家。一年之后,姨婆写了信让两兄弟要叫赵之里夫妇“二爸二妈”,那也是三年里姨婆唯一一次写信。
自此,两兄弟改口称赵之里夫妇二爸二妈。
他们也打从心底里感激着远在国外的亲表妹和赵家弟弟,自己表妹为着两个不成器的哥哥,拉下脸开口和八字还没有一撇的男朋友求助。无论之后两人能不能成,赵家弟弟都是自己的亲兄弟了。当然了,两人能成最好。
三年之后,陆家两兄弟回了南沪。陆赵两家因着这层关系,又因为后来赵言蹊妈妈嫁给了她父亲,两家人的关系很好,亲如一家。
姨婆还提了一件趣事,在赵言蹊父母的婚礼上,因为赵家只有一个独子,于是陆家两兄弟就做了伴郎,跟着迎亲的人一起帮赵言蹊父亲挡酒,接新娘。
而跟着赵言蹊母亲操持一切的就是自己的两个嫂嫂。一个身着传统娘惹服,一个是标准老南沪的旗袍,都好看得不得了。偏偏两个人都是家中有自己一套礼仪的那种,关于婚礼的种种,妯娌俩那是事事关心,那场婚礼很完美,完美到之后有客人每次见到姨婆都会夸一句“你的那两个儿媳妇不得了”,虽然那场婚礼遭罪的是她们的丈夫。
赵言蹊父亲全程傻愣愣的,直到看到身穿白色婚纱的赵言蹊母亲就绷不住眼泪,从婚礼开始哭到了结束,而赵言蹊母亲一边安慰自己丈夫,一边还得招呼客人吃饭。
陆家两兄弟喝到不省人事,爷爷奶奶和姨婆搂着年幼的梵南表姐和润予表哥看着小辈们,就是笑,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笑容,也不做阻止,一切美好都是从那时开始。
后来整场婚礼就是三个女人全程操持下来的。
“囡囡啊,人这一辈子有过那么几场快乐,就足够过后来艰难的日子了。”姨婆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到赵言蹊手上,烫得她心慌。
姨婆的意思大概还有,经历过那样美好开心的日子之后,在之后绝望艰难的日子里,也会将那些美好的日子一遍又一遍拿出来凌迟,越是如此,越是不甘心。
姨婆给了赵言蹊一盘录像带,等她看完了父母全程的婚礼过程,才真切知道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幸福。所有人的欣欣向荣,健康又活生生站在那里,只是一闭眼,仿佛就可以回到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