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舅打电话爷爷,爷爷倒是答应了下来,让赵言蹊留在南沪,但是她自己却很坚持,是一定要回去的。南沪很好,可是自己爷爷一个人在江宁,她总是不放心。家中丧事过后,她和爷爷相依为命。
转眼一个半月过去,等她快要回去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大舅舅和大舅妈。大舅舅是一个有些吊儿郎当的中年男人,和家里人讲话总是摸不到边,但是眼睛里都是生意人的精明,大舅妈肤色偏黑,一副南洋女人的长相,笑起来很爽郎。
大舅妈是马六甲的娘惹,也做得一手的好娘惹菜,也做得一手好珠绣,姨婆就有好几双大舅妈给她做得珠绣鞋。前几年,姨婆一家每年都来江宁一次,然后大舅妈都会做一大桌子的娘惹菜,味道很好。
她也会带着梵南表姐和赵言蹊一起做,主要帮她打下手。不过梵南表姐总是嫌烦,只待一会儿就出去疯跑了。赵言蹊倒是安安静静跟在大舅妈身边学做菜,从认识香料到捣碎香料,再到一些基本糕点,她学得很认真,毕竟大舅妈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以后我可指不上你梵南表姐给我煮椰浆饭了,那以后大舅妈老了,小蹊给大舅妈给煮椰浆饭,好不好呀?”
赵言蹊总是一脸认真地保证,“好,大舅妈,我以后每天都煮椰浆饭给你吃。”惹得大舅妈哈哈大笑。
大舅妈汉语不是说得很流畅,遣词造句是南洋一派的语句习惯,但是家里每个人都知道大舅妈想表达的意思,哪怕是词不达意,大家也能听懂。
后来,本应该会做娘惹菜的梵南表姐没有学会,倒是和娘惹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赵言蹊学会了一点娘惹菜。
大舅舅本来就不是能安安分分念书坐办公室的人,磕磕绊绊念完了大学,就去南洋闯荡,也就在马六甲认识了大舅妈。两个人在马六甲开餐厅,主要是大舅妈操持整个餐厅,大舅舅出海做生意。
大舅妈和二舅妈是脾气秉性截然不同的女人。两个舅舅的爱情故事也是两个画风。二舅舅和二舅妈两人在林荫道漫步的时候;大舅舅穿得人模人样地在大舅妈每天经过的地方,给大舅妈送花。二舅舅和二舅妈双方父母祝福,大舅舅那边刀光剑影,父母反对。
于大舅妈而言,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峇峇,是她们那一代娘惹婚姻的最常见的形式。她成了家族里最大的那个变数,家里人好言相劝、逼迫、囚禁、威胁都有。即便只是听别人说起这段往事,赵言蹊都觉得很凶险。
大舅舅和大舅妈没有错,大舅妈的父母家族也没有错,各方有各方的立场。大舅舅看着被囚禁在家的大舅妈,于心不忍,他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但是不可能连累一个女人。他离开,大舅妈就可以被放出来。
而大舅妈那样柔弱的女子竟然可以活生生从囚禁她的房子里逃出来,然后一路跌跌撞撞找到了大舅舅。她说让大舅舅带她走,带她回南沪,她想随着他一起走。
故事的结局不是私奔,而是大舅舅背着手脚受伤,虚弱无力的大舅妈去诊所处理了伤口,吃完东西补充体力,才又慢慢背着她一步一步回到大舅妈家。
于是大舅舅和大舅妈也就这样阴差阳错避开了所有的追捕,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早就乘船私奔了。等他们回到大舅妈家的时候,只剩几个人在家,看着大舅舅大舅妈无一例外,都是惊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有人能想到他们会回来。
他们俩就很平常地坐在中堂里等着所有的主事人,大舅舅安抚着有些惊慌失措的大舅妈。等大舅妈家里的人回来时看见的不是蓬头散发、形容枯槁的女儿,手脚的伤都做了处理,换了干净的衣服,重新梳洗了一番,甚至旁边那个男人正拿着水杯给她喂水。
他维护了一个女人最基本的体面。
大舅舅抗住了所有的家法,他始终护着他身后那个女人,“打我可以,即便是打死我都可以,但是你们不能动文月,连带着文月的那份家法,我也一并受了!”
大舅妈也是被几个佣人架着,不能靠近大舅舅,她哭嚎哀求,回应她的只有大舅舅混不吝的微笑。
大舅妈的家人或许是看着这一对苦命鸳鸯可怜,亦或是真的觉得大舅舅是个可靠的人,最后竟然还是同意了。于是大舅舅抱得美人归。
他们没有私奔,是因为大舅舅爱大舅妈,那份爱不是自私的。即便他可以给她所有的爱,可是他的妻子不应该和她自己的原生家庭割裂,更不能背上一个家族耻辱这样字眼。他希望她可以在爱里存在,夫妻之爱,父母之爱,她不应该少一样。私奔当然好,他不用回去被殴打,他可以直接带着她回南沪,少了许多麻烦。但是那样做不对,他自是可以堂堂正正娶她。
再后来,大舅舅没有接受大舅妈那边的资助,贷了款出海做生意。直到有了第一桶金,大舅舅才敢娶了大舅妈。大舅妈之前说了好几次赶紧娶了她,夫妻俩可以风雨共度。但是大舅舅很执着。
慢慢积攒了一大笔钱,两口子就和别人合伙开了一个度假村,业务范围更广了。大舅舅投了钱在造船业上,而大舅妈管理度假村。从一开始的不自信,毕竟她从小学的不是经商之道,也是大舅舅一点点慢慢教会的。他相信她,支持她,他知道她的价值不是在厨房,不是在那四四方方的小庭院。她可以做得很好,甚至比他还好。
大舅妈在南沪生下了梵南表姐就匆匆赶回去帮自己丈夫去了。真正的风雨同舟,大抵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