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和扫帚神[1]

从前,某地方有一对叫森平的穷夫妇,托神的福,他们很快就要生孩子了。一天,森平去山里砍柴,他正想着“再砍一会儿,再砍一会儿”呢,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于是,他来到一个山洞旁的大树下过夜。到了半夜,山深处传来了“丁零当啷”的马铃声和“嗨嗨”的喊叫声,似乎正有人热热闹闹往这边赶来。他默不作声地听着想:“奇怪的事情原本也是有的吧!”那声音却渐渐近来,在那棵大树前停住了。

只听一个声音说:“呀,是山神,您来得可真准时呀!”随即从树下传出声音道:“呀,原来是道祖神[2],您和扫帚神一起吗?”又从远一些的地方传来了回答声:“是啊,我们一起去!”树下又有声音说:“实在呀,今天晚上我这里来了客不能去,你们两个可要好好干啊!”“是吗,原来有客!那就我们俩去吧!”神仙们一边热闹地说着,一边动身离开了。

很快,天就要亮了,先前的神仙回来了:“山神,我们回来了!说实话,我们去的时候以为只一个森平媳妇,没想到他隔壁家的媳妇也在今天晚上生了,因此不知不觉耽误了些工夫,幸好两边都平安顺产,你就高兴吧!森平那边的是男孩,可是呢,只有一天一根稻草的身家;隔壁家生的是女孩,那可是带九十九件宝的,她每天的用度都得有三升盐那么多!道祖神说想撮合这俩孩子结为夫妇,山神您觉得如何呢?”山神马上表示赞成。“那么,回头见!”“再见!”神仙们说着,就此别过了。

那些话一字不漏全被森平听到了,他想:“奇怪的事情说有也是有的吧!”第二天早上,他早早下山回到家一看,昨晚家里果然添了一个男孩,他又急急忙忙跑去邻居家一看,果然,也是昨晚生了一个女孩。因为男孩和女孩出生于同一天同一夜,大家都说好运气,两家于是订下了娃娃亲。

两个孩子长大后果真结成了夫妇。妻子心胸宽阔,自己喜欢喝酒也不惜给别人喝,用钱也是当用则用毫不吝惜,生意做得又大又好。正因为这样,家里渐渐置办了很多东西,粮仓啦,小房子啦,渐渐多起来,刚好建了九十九间,成了很富有的长者。可丈夫却简直和她倒了个个儿,又胆小又怕事,明明只要再建一间就能成为拥有百间粮仓的长者了,丈夫却绞尽脑汁地想:“老婆用钱实在无度,可不能再建粮仓了,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把老婆无节制用钱的毛病给戒掉。”

一天,来了个行脚乞食的游方僧,丈夫向游方僧请教此事,游方僧指点道:“这件事并不难,到月中,十五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且看一下九十九间粮仓正当中那间土仓的屋顶,九十九间正中的土仓屋顶上,会有三个穿着紫色直垂礼服[3]的小老人在日影下展着红扇子跳朝阳舞。你用空木[4]作弓,艾草作箭,对准三个小人正中间那个老翁的左膝射去,这样,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丈夫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着月中十五日早上的到来。这就到了十五了,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往九十九间土仓正中的屋顶上一看,只见三个小老人展着红扇子,正一边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招手一边跳朝阳舞。男人往空木弓上搭了箭,往正中间的小老翁膝上直射过去。小老翁折了左膝,转眼全都不见了。自那以后,家里与之前相比完全变了样,变回了贫穷,妻子再也喝不上她喜欢的酒了,来访的客人也渐渐少起来。丈夫大怒,说这些都是妻子导致的,便给了她一个侍女,把她从家中撵了出去。

妻子带着侍女,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很快,太阳落山,天暗了下来。妻子已经连走路的力气也没了,她和侍女坐在路边,两个人从夜里一直哭到了天亮。天亮起身,两人正商量着要往哪儿去,突然,有三个年轻美貌的姑娘打身边走了过去。“你们这是去哪儿呀?”妻子问姑娘们。“我们呀,要翻过这座山和那座山,去一个叫‘雉鸡一声’的村子。我们中的两个人倒没什么,可有一个脚痛得厉害走不了路啦!”姑娘们答道。“要不,我们也去那个叫‘雉鸡一声’的村子看看吧!”主仆二人跟在三个姑娘的后面走起来,山路险峻,正吃苦不迭的时候,却突然不见了姑娘们的身影。很快,天又黑了,难道今晚又要露宿吗?正这么想着呢,却看到了远处的灯火,两人继续前行想去投靠那灯火,这就到了,是一个肮脏的破房子,家中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女孩。“今天晚上请让我们借住一宿吧!”两人请求道。姑娘说:“这样的破房子,又没吃的又没穿的,不过,接下来你们不管往哪也不好走,就请先住下吧!”说着,就让她们住下了。

两人高高兴兴进了屋,只见地炉上只有一个可装三升米的旧锅。姑娘说:“家里什么也没有,我去拔个萝卜来。”说着,出门拔了一个很大的萝卜回来煮给她们吃,一吃,味道真是太好啦。

第二天早上两人醒来,姑娘却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两人想,主人不在家的时候离去似乎不太好,于是只好等。等啊,等啊,一晃到了中午了,侍女跑到昨晚的萝卜地里一看,只见是一块很大的地,姑娘昨晚拔萝卜留下的坑,正从里面咕嘟咕嘟往外涌水呢。侍女口渴了,她掬起那水一喝,却是非常美味的酒,她马上回去告诉了主人,两人又一起去喝,都喝得痛快淋漓醉醺醺地睡着了。傍晚,两人醒来一看,姑娘还是没回来。两个人又从萝卜地里拔萝卜吃舀酒喝,又在那儿住了一夜,可是第二天,姑娘还是没回来。

主仆二人暂时在这家中住了下来。侍女说:“我把酒舀到锅里,再拿到集上去卖吧!”她把酒装到锅里带去了集上。“酒呀,酒呀,泉酒呀!”侍女这么吆喝着到处卖,集市上的人买了一喝,实在太好喝啦!酒因此卖得供不应求。

侍女用卖酒得来的钱买回了各种各样的物品,而泉酒仍在不断地涌出来。主仆二人转眼成了大酒商,建起了很多房子,各色人等从各地云集而来,不知不觉,那地方就成了一个挺大规模的集镇,这妻子也成了酒屋的女长者。

森平的儿子,也就是之前的那个丈夫,已经穷困潦倒,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这丈夫听说有一个叫“雉鸡一声”的地方出了个卖酒的大富商,那儿的集镇热闹非常,因此,他想着编些草鞋去卖。

一天,酒屋的富豪女主人突然看到了卖草鞋的老爷子,“这人好像在哪见过的,怎么想不起来了,他到底是谁呢?”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侍女说:“那人是先前的老爷呀!”女掌柜想:变得这样面目全非啦,真可怜!她量了一升金币包在稻草里,说:“请用这个编一双草鞋来吧。”说着,叫侍女把东西给了他。先前的丈夫拿着那稻草回去了,可是因为那天夜里太冷,他把那稻草丢到地炉里烧火取暖,然后,又从别处找来些普通稻草编了草鞋给酒屋长者送去了。妻子想,至少得把身上穿的衣服换换再来吧?可是没想到,他依然跟原先一样脏兮兮地来了。这一次,妻子又把小判[5]捏到了饭团里,对他说:“把这吃了再走吧!”那丈夫拿着饭团往家走,路上见池塘里有野鸭,他捡起石块掷了过去,可是一下都没打中,最后又气又恼,干脆把手里拿着的饭团也扔了出去。

先前的丈夫又去了酒屋长者家,那老爷子还是原先破衣烂衫的寒碜样,妻子见了叹气道:“唉,这是个多么背运的人啊!”又说:“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酒屋做个下人怎么样?”老爷子说:“那就做下人吧!”据说,他就在那儿做下人过了一辈子。

(岩手县下闭伊郡)

[1] 即产神,产妇分娩时,在她枕头边放倒立的扫帚,也用扫帚轻扫产妇的肚子以求顺产。

[2] 在村边或岔道口保护行人不被恶鬼或坏人侵犯的神仙。

[3] 日本古时对襟有袖扎的衣服,平安时代后期为室内便服,镰仓之后成为武士的便服和礼服。

[4] 即溲疏,虎耳草科落叶灌木。

[5] 日本江户时代通用的金币之一,一枚为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