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长者[1]

很久很久以前,某地方有一位长者老爷,村里人传言说,那长者老爷是一个根本不知道“不如意”为何物的有钱人。给长者老爷种田的众多雇农里有一户穷苦人家,夫妇俩穷得连那一天的烟囱能不能冒烟都不知道。他们都已年过四十,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孩子。一到晚上,两个人就为没孩子发愁叹气:“不管怎样都想要一个孩子呀,若是给我孩子起名的话,叫个蛙,叫个田螺都好呢。”一边说,一边祭拜水神向水神许愿。

一天,夫妇俩和平时一样去田里除草,“水神,水神,就算像那边的那田螺一样的孩子也好,请务必赐一个给我吧。求求你呀,求求你呀。”媳妇一边说,一边由衷地向水神祷告。突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肚子开始痛起来,并且越忍越痛得厉害,痛得她再也忍不住了,爬着回到了家。农夫非常担心,想尽了办法照顾她,可是却怎么也不见好起来,想去看医生吧又没有钱,这可怎么办呢?农夫一筹莫展。幸好那附近有一个接生婆,虽然不是医生,却还是去请来了,谁知接生婆一看,就说媳妇要生孩子了。夫妇俩一听大喜过望,立马往神龛上添了灯明,祈祷水神保佑孩子平安出生。

没多久,媳妇生出了一个小小的田螺,大家都吃了一惊。可因为那是神赐的孩子,所以他们就在碗里注满水,把生下来的田螺放进去,供到神龛前慎重地养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生下来算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田螺儿子却一点也没有长大,也没听他说过一句话,饭却是吃得一点也不少。

有一天,上了年纪的父亲要去给长者老爷家交贡粮,他一边把米驮上马背一边叹气。

“啊,啊,好不容易求水神赐了孩子,想着该高兴才对,谁知,却是个田螺孩子,这田螺儿子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啊,就不得不这样一辈子操劳养家呀!”

“父亲,父亲,那么今天,我来把米送去吧。”

哪儿来的这声音?父亲四下看过,一个人也没有,他觉得奇怪:“刚才是谁说话呀?”

“是我呀,父亲,很久以来承蒙您的恩情,我也马上长大可以做事了,今天我就代替父亲去老爷家送贡米。”那声音说。

父亲问:“可是你怎么牵马呢?”

“我是田螺,不能拽马,但只要把我放到米袋中间,我就能毫不费力、自由自在地带着马匹去啦。”

从没说过话的田螺不仅开口说话了,还说要代替自己去缴纳贡米,父亲非常吃惊。“可是,这是神赐的孩子啊,违背旨意的话说不定会受到惩罚呢。”他想。他往三匹马的马背上放上米袋,又从神龛前的碗中取出田螺儿子放到了米袋和米袋的中间,田螺说:“父亲母亲,我去了!”随即“驾——驾——嘘——嘘——”,熟练地操纵着马匹出了家门一路行去了。

虽然让他出了门,可父亲对儿子担心得不得了,他藏在马后面一路跟去了。田螺儿子就像一个熟练的马夫,蹚过水洼,又到桥边,“嗨依,嗨依,嘚儿驾”,他娴熟地操纵着马匹往前行。不仅这样,还时而用好嗓子高声叫着,时而小声哼起赶马调,马也应着节拍,把脖子上的铃铛弄得哗哗作响,精神抖擞地撒着蹄子往前走。

路上走的人、水田里做事的人见到这情景都停下来看:“听得到声音却看不到人,这是怎么回事?那马是穷苦农夫家的瘦马无疑,可是,是谁在唱歌呢?”他们一边说,一边奇怪地张望。

父亲看着这情形想: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急急忙忙掉转头回家来到神龛前,夫妇俩一起一心一意地祷告:“哎,哎,水神爷,因为之前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才那么简慢地待田螺,您赐给我们的,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呀,请保佑他吧!保佑他和马平安到达长者老爷家。”

田螺可并没把大家的议论放在心上,他赶着马不停地朝长者老爷家走去。下人们说:“咦,贡米到了。”可是出来一看,却只见马不见人。“怎么回事,怎么就这样让马来了呢?”正说着,马背上的货物里传来了声音:“年贡米送来了,请卸货吧!”

“怎么会从那儿传出声音来,这不一个人也没有吗?”下人说着,往米袋边上一看,只见一个小小的田螺附在上面。田螺请求道:“从马上往下卸货的工作,我这样的身体实在干不了,真是抱歉啊,恳请你们卸一下!为避免碰到我的身体,还请把我轻轻放到廊檐的边上去。”下人们吃了一惊,喊道:“老爷,老爷,田螺送贡米来了!”老爷出来一看,正如下人们所说,田螺送贡米来了。家里人纷纷出来看,都说:“不可思议的事情还真是说有就有哇!”

很快,按照田螺的指示,米袋被从马上卸下入了仓,马被喂了食料,田螺呢,也被东家招呼去吃午饭。田螺待在碗后,人眼虽然看不到,碗里的饭却渐渐少了下去,汤也变少了,菜也没有了,最后田螺说:“已经吃了很多了,请再来一杯茶吧!”虽然老爷很早以前就听说田螺是水神赐的孩子,却不知道他如此能干,既能像人那样说话又会做事。

长者老爷想,无论如何要让他成为自家的宝物。“田螺,田螺,你家和我家呀,从爷爷那一代起就交情甚好,实在呢,我有两个女儿,嫁一个给你怎么样?”老爷想,不可能无条件就把田螺变成自己家的,所以这么说着和他商量。田螺听了这话大喜,嘤嘤确认道:“是真的吗?”老爷说:“绝不打诳语,这就把一个女儿嫁给你!”

那天,田螺受到了各种各样的盛情款待。他的父亲母亲却在家里担心不已:“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路上不要有什么闪失才好呢!”正说着,田螺精神抖擞地带着三匹马回来了。晚饭的时候他对父母亲说:“今天,长者老爷把女儿许配给我了。”父亲和母亲都很吃惊:难道还会有这种事?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水神赐的孩子呀!他们想,得去和长者老爷确认一下,于是拜托家里的姑母去了。长者老爷把两个女儿叫出来问道:“你们两个,谁愿意嫁到田螺家做他的妻子呀?”大女儿说:“谁要嫁什么虫子,我才不去!”说着,脚下踩得呱嗒呱嗒夺门出去了。温柔的小女儿安慰父亲说:“父亲好不容易和人家做了那样的约定,那我就嫁给田螺吧,请不用担心。”姑母从长者老爷那儿得了答复,回家告诉了一家人。

长者老爷小女儿的嫁妆多得七匹马也拉不下,光衣橱和盛衣箱就一溜儿有七棹[2],随身的行李呢,也多得数不清。因为贫寒之家放不下,长者老爷又另外给建了个仓库。女婿家呢,是什么东西也没有,连亲戚也没有,只有父母和一个姑母,还有住在附近的一个老婆婆来参加婚礼。

得了漂亮的新媳妇,父亲母亲都非常高兴,新娘子周到地侍奉公婆,也去田里做事,一家人的生活比以前改善了很多。大家都说,这是托了水神的福啊。父亲和母亲也因此更加虔诚地信奉水神。

很快,要到回门的日子了,回门日定在四月初八,村里的守护神药师如来[3]的祭礼之后。花儿开了,四月初八药师如来的祭拜日到了,新娘子要去逛祭礼,她装扮得很漂亮,又从衣箱里取出漂亮的和服穿上了,呀,真是越看越美丽,简直就像仙子一样。

一切准备妥当,她喊丈夫说:“一起去看祭礼吧!”田螺说:“是吗?你把我也带上吧,今天天气好,很久没出门了,可得好好看看外面的景色!”两个说好了,妻子把田螺丈夫放进了和服的结扣中出了门,两个一路走一路说笑,路边的行人呀,擦肩而过的人呀,都说:“那么漂亮的姑娘,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着笑着走着,真可怜啊,是不是疯了呀?”人们说着,看着,走过去了。

两个到了药师如来的第一道牌坊前,田螺说:“喂,喂,我有点事儿,后面就不跟你去了,把我随便放到路边的田埂上,你一个人去吧,我会在这儿等你的。”“那……你可要小心点,不要被鸟看见了,留神在这儿等着哦,拜完神我就回来。”妻子说着,爬上坡走了。等她参拜完了回来一看,哎呀,宝贝田螺丈夫不见了。妻子大吃一惊,这儿,那儿,到处找了个遍,却怎么也找不着,是被乌鸦啄去了,还是落到田里了?她跳进水田去找,正是四月,田里出了很多很多的田螺,她一个一个捡起来看,却见一个一个都是和丈夫完全不同的。

田螺呀田螺

我的夫

今年的春天来了呀

却一眨眼

被乌鸦这浑鸟

叼去了吗

她一边唱,一边下到田里去,脸上沾了泥,美丽的衣裳也弄脏了。很快,日暮西山,祭拜的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回家,他们看到姑娘的样子都纷纷议论:“哎呀,哎呀,那么漂亮的姑娘,是不是疯了呢,好可怜啊!”说着,看着,走过去了。

姑娘怎么找也没找到田螺丈夫,她越发往水田深处的泥沼走去,想着死了算了,这就要往深水里跳。这时,从后面传来了说话声:“喂喂,姑娘,你在做什么?”回头一看,是一个漂亮的男子,他戴着深斗笠,腰中别着一支尺八[4]站在那儿。姑娘把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讲完她说:“我想死了算了。”男子说:“如果那样,完全不用担心呀,你找的田螺就是我。”姑娘不听,说:“你不是。”“你不信也是自然,我是水神赐的孩子,之前一直是田螺的样子,可是今天你去参拜了药师如来,托你的福,我就变成了人的模样。我刚去谢过了水神,回到这儿发现你不在,这不正跑来跑去到处找你呢!”那男子说。

两个人真高兴呀。两人一起往家返,姑娘美貌,田螺儿子年轻帅气,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夫妇俩回到家中,父亲和母亲也高兴得不得了,这样的事,简直是故事里传说中也不曾有过的。

后来,长者老爷也知道了,老爷和夫人都来到了田螺家,真是皆大欢喜呀!再也不能让这光彩照人的女婿住肮脏的小屋了,于是,老爷帮他们在城里最好的地方建了一个阔气的家,年轻夫妇就在那儿做起了买卖。一说起田螺儿子,世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他的店很快买卖兴隆财源广进,田螺转眼成了城里最有钱的富豪。

从那以后,上了年纪的父亲和母亲过上了安乐悠闲的生活,那一位姑母也嫁了一个好人家。田螺被大家尊称为田螺长者,一家人等蒸蒸日上,家族也变得繁荣昌盛。

(岩手县上闭伊郡)

[1] 者:氏族统率者或富翁。

[2] 量词,杆,由(抬箱子的)杠子而来。

[3] 方净琉璃世界的教主。

[4] 日本代表性竖笛,无簧,管的一端外斜,一般以竹制成。标准长一尺八寸,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