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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自身边来·有啥“拿”啥·“叫侬瞎说”
在我的记忆里,我母亲一直是个勤劳节俭、温和寡语、顾家爱儿的农村妈妈,从不争强好胜,也不喜欢抛头露面、东家长西家短。农活一收工回来,便在家里忙这忙那。母亲对我们三兄弟也总是和颜悦色、不打不骂,和父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不过,唯有一次是例外,还是因我而起的。
就在那次我家门前深挖地下渠道的一个春暖花开的中午,生产队里挖沟的大老爷们吃好了中饭,照例不约而同地来到我家,洗脸,喝水,抽抽烟,聊聊天,打打瞌睡。
——“聊聊天”叫“扯扯卵蛋”发音“擦擦瑞呆”、“嘎嘎讪糊”等。
——“瞌睡”叫“磕冲”。
屋里坐不下,就把长凳、竹椅搬到屋外墙根、场地,怎么舒服怎么来。这些大家伙也是,隔壁家的屋子、场地比我家宽敞多了,就是不去,只喜欢在我家坐一坐、歇一歇。
——“屋子”:家里。
——“歇一歇”叫“打个顿”发音“当个等”。
我家八仙桌上的台罩里、碗橱的隔板上、灶头的锅里,不用招呼,他们自己就会上手,开门、揭盖,一阵“噼里啪啦”。经过上下、左右地张望、寻觅,只要发现可以直接上手吃的,拿来就往自己的嘴里塞。洗手?老农民没这卫生习惯。再说了,下手晚了还能吃到?唉。
我父亲母亲都是热情好客、随意豁达的主,没讲究,不见外。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有东西能让人家看中了、吃掉了,是好事,有面子。
这些本乡本土的老面孔,脸皮厚着呢,从没把自己当外人,在我家如同在他自己的家。次数多了,也就熟门熟路、习惯成自然了。
——“次数”叫“趟数”。
从台上、橱里、锅中拿些现成的来吃算是温柔的呢,本来家里存货就不多,尽管拿,没了,也就清净、不闹腾了。有几个调皮的大小伙子,还会直接踏进我家门前的自留地里,来个全方位的“巡逻”加“搜索”。潘氏家族的龙彪阿哥二十刚出头,据说还是我们生产队的民兵小队长,精神头正足着呢,冲在了最前头。
——“不多”叫“几素”。
菜园里,临时搭建的瓜棚架上,正悬挂着还泛着青、个没长足的番茄。得嘞,就它了,只要能生吃的,管它熟不熟。于是乎,可怜的番茄没能等到自己红光满面的那一天,就早早地被“下架”了。
——“瓜棚”发音“果浜”。
——“番茄”叫“番嘎”。
这些大家伙拿着青番茄也不放水里洗一下,用自己的袖口或衣襟角包裹上,使劲转上一圈顺带着抹了一遍,最多再拿手指在上面撸一撸、用嘴吹一吹,把好像还在的泥、灰啥的予以最后驱离。水洗?那多麻烦呀,耽误吃不是。心里最多安慰自己一句“很清爽了”,便迫不及待、毫不犹豫地狠狠咬下一大口。
没有番茄?有啥采啥。黄瓜是家家自留地里的主打产品,既解渴也管饱,来上一根没啥客气的。恰逢山芋成熟季,这些家伙呢有得是力气,揪住山芋藤使劲往上拉,连根带土的“拎”出一串山芋来,大大小小好几个呢。也不用客气,人手一个,水里洗洗、晃晃,身上擦擦、抹抹,便当众上“口”,毫不耽搁。“呱唧呱唧”,又脆又甜,好吃得很呐。唉,是你家的吗,见了就拿,拿了就吃,真不要脸。嗨,管啥有的没的呢,吃到肚里才是硬道理,我们脸皮厚着呐。
我父母亲见了,不劝阻也不言语,只是“呵呵”着,最多来上一句“吃多了会胀的”,任他们尽情发挥,本就见怪不怪了。这些人模狗样的大爷呢,也正享受着哩。
我爷爷就未必每次都有好脸色了,有时会忍不住的说上一句,“给我三个孙子留点呀”。唉,这些不要脸的家伙继续嬉皮笑脸着,基本没看见谁就此打住、停止他的“口腔运动”。
中午收工在家的母亲一见又有人来了,马上放下手里的家务活,敞开大门,边招呼边里里外外张罗起来。
放学回家吃好了饭正无所事事的我,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一边帮着搬凳椅,一边当着母亲的面,向叔叔伯伯们冒了一句,“我娘瞎积极呀。”
——“瞎积极”发音“哈积极”,叫“瞎起劲”发音“哈起劲”。
当天傍晚,母亲收工一回到家,也没急着去做家务,揪住我的耳朵,狠命地给了我屁股一巴掌。下手那个狠啊,嘴里还狠劲地咬着牙,“叫侬说!叫侬瞎说!!”
——“叫侬瞎说”发音“叫侬哈纲”。
这是我从记事到现在,第一次“享受”到母亲给予我这样的“待遇”,之后,也再没有过。当时的我,疼得龇牙咧嘴,更有点蒙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啥。
现在想来,母亲当时只是碍于外人在场不便当场发作罢了,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呢。过了好多年,时过境迁人去,再次想到了这个场景,哦,明白了,这是我母亲憋了多久的屈辱和痛楚后的释放啊!
我至今忘不了母亲打我时的无奈眼神、痛苦表情……对不起,妈妈!妈妈,对不起!不懂事理的儿子来日到了天堂,一定跪拜着向您谢罪!
——“不懂事理”叫“卵不识叮咚”发音“瑞勿涩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