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集录》序

狱事莫重于大辟①，大辟莫重于初情②，初情莫重于检验③。盖死生出入之权舆④，幽枉屈伸之机括⑤，于是乎决。法中所以通差令佐、理掾者⑥，谨之至也。

【注释】

①狱事：刑狱之事，与刑事案件的判决相关的事。大辟：古代五刑之一，指死刑。

②初情：原本的犯罪事实。

③检验：指检验死伤。我国古代实行官验制度，秦代令史负责检验，自汉代至唐代由县令负责检验，宋代由州差司理参军、县差县尉负责检验。官府检验时令仵作、行人协助。

④出入：这里指出罪、入罪。“出罪”指把有罪判为无罪或重罪判为轻罪。“入罪”则指把无罪判为有罪或轻罪判为重罪。权舆：起始。

⑤幽枉：冤屈。机括：弩上发射箭矢的机件。比喻事物的关键。

⑥令佐：县令及其佐官。依下文“条令”，凡检验尸体，县一级应派县尉，县尉不在，依次派主簿、县丞。这些官员都不在，则县令亲往。理掾（yuàn）：宋朝司理参军的别称，是州一级掌管狱讼的官员。

【译文】

刑事案件没有比死刑判决更为重要的，死刑判决没有比查清原本的犯罪事实更为重要的，查清原本的犯罪事实没有比检验更为重要的。因为罪犯的生与死、罪行轻与重的最初依据，蒙冤与昭雪的关键，都由此决定。法律中规定派县令及其佐官、司理参军处理检验之事，是十分谨慎的。

年来州县悉以委之初官①，付之右选②，更历未深③，骤然尝试，重以仵作之欺伪④，吏胥之奸巧⑤，虚幻变化，茫不可诘⑥。纵有敏者，一心两目，亦无所用其智，而况遥望而弗亲，掩鼻而不屑者哉！

【注释】

①初官：刚就职的、没有检验经验的官员。

②右选：宋代吏部侍郎分左右选，掌右选者负责武官的选授。这里代指武官。

③更历：经历，阅历。

④仵（wǔ）作：官府雇佣的检验命案死伤的人。

⑤吏胥：官府中的小吏，负责簿书案牍等工作。

⑥诘（jié）：询问，查问。

【译文】

近年来各州县都把如此重大的检验工作交给一些刚就任的官员，或是让武官去办理，这些官员阅历不深，便突然尝试办案，如果再加上仵作的欺瞒，吏胥的奸诈，那么案情就会扑朔迷离，模糊不清，难以查问。即使有聪敏的官员，仅凭一心两眼，也无法施展其才智，何况那些远远望着尸体不亲临察看，捂着鼻子轻视检验工作的官员呢？

慈四叨臬寄①，他无寸长，独于狱案，审之又审，不敢萌一毫慢易心。若灼然知其为欺②，则亟与驳下③；或疑信未决，必反复深思，惟恐率然而行，死者虚被涝漉④。每念狱情之失⑤，多起于发端之差；定验之误⑥，皆原于历试之浅。遂博采近世所传诸书，自《内恕录》以下凡数家⑦，会而粹之，厘而正之，增以己见，总为一编，名曰《洗冤集录》。刊于湖南宪治⑧，示我同寅⑨，使得参验互考。如医师讨论古法，脉络表里，先已洞澈⑩，一旦按此以施针砭⑪，发无不中，则其洗冤泽物⑫，当与起死回生同一功用矣。

【注释】

①四叨（tāo）臬（niè）寄：指四次担任提刑官，掌管司法刑狱工作。叨，谦词，表示承受之意。臬寄，从事刑法工作以寄身。臬，刑法。

②灼然：明显的样子。

③亟（jí）：疾速，立即。

④涝漉（lù）：同“捞漉”。原指从水中打捞，这里指验尸时对尸体的翻动、挪移。

⑤狱情：案情。

⑥定验：指检验结论。

⑦《内恕录》：一部早期的法医学著作，作者不详，已失传。数家：《内恕录》以下的几种相关著作，可能包括五代和凝、和㠓所撰《疑狱集》，南宋初年郑克所撰《折狱龟鉴》，以及南宋桂万荣的《棠阴比事》。

⑧刊于湖南宪治：指该书在宋慈任湖南提点刑狱时刊印出版。宪治，指提点刑狱司，路一级最高司法机构。

⑨同寅：同僚，同行。

⑩洞澈：即“洞彻”，通晓，透彻了解。

⑪针砭：用砭石制成的石针，亦指用针灸治病，后比喻发现或指出错误。

⑫泽物：施恩于人，做有益于人的事。

【译文】

宋慈四任提刑，没有什么其他特长，唯独对于断案，慎重地反复审核，不敢萌生一丝一毫的轻慢懈怠之心。如果明确发现案情中存在欺诈行为，就立即驳回；有时案情是信是疑难以决断，也一定要反复深思找出答案，生怕轻率行事，让死者白白地被翻动检验。每当想到有失实的案情，大多在初始时就出现了偏差；检验结论上出现的错误，原因都在于缺乏检验经验。有鉴于此，我博采近世流传的各种著作，对《内恕录》以后的几种书，汇集整理，订正错误，再加上自己的见解，编成一本书，起名为《洗冤集录》。在湖南提刑司刊印出版，提供给我的同行阅读，以便在审理案件时能互相参照验证。这就如同医生讨论古代的治病方法一样，在诊治病人之前，对经络血脉、肌肤与脏腑，已经先了解透彻了，而就审案而言，只要按《洗冤集录》所载方法进行检验，就不会有差错，那么此书洗除冤屈、有益于百姓的效果，当与医生治病救人、起死回生的作用是一样的。

淳祐丁未嘉平节前十日①，朝散大夫、新除直秘阁、湖南提刑充大使行府参议官宋慈惠父序②。

贤士大夫或有得于见闻及亲所历涉出于此集之外者③，切望片纸录赐，以广未备。慈拜禀。

【注释】

①淳祐丁未：指淳祐七年，1247年。按干支纪年，这一年是丁未年。淳祐，宋理宗赵昀的年号（1241—1252）。嘉平节：腊祭日的别称。宋代的嘉平节，一说为腊月初八。

②朝散大夫：宋朝一种有名衔而无固定职事的官。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定为从六品。除：拜官，授官职。直秘阁：宋代官名，简称直阁。北宋端拱元年（988）始置，以朝官充任。宋神宗元丰年间（1078—1085）改制并入秘书省。后外任地方守臣、监司等亦带此职。湖南提刑：提点荆湖南路刑狱公事。提刑，提点刑狱公事的简称，亦称提点刑狱或提刑官，是掌管一路司法事务的最高长官。充：充任，兼任。大使行府参议官：即安抚大使署衙中的参议官。大使行府，安抚大使司的别称。当时陈为湖南安抚大使，宋慈是他的参议官。参议官，参预军中机务的高级幕僚。惠父：宋慈字惠父。

③历涉：这里指亲身经办的案件。

【译文】

淳祐七年嘉平节前十日，朝散大夫、新除直秘阁、湖南提刑充大使行府参议官宋慈惠父作序。

各位贤士大夫如果在自己所见、所闻以及亲身经办的案件中，发现有在本书列举的检验方法及案例之外的情况，恳切希望以片纸记录下来，惠赐于我，以便我把遗漏的内容增补进来。宋慈再拜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