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溪选择了相信高铭。
她雇佣了一名实习律师,按部就班地应诉,同时继续调查真相。
这名律师尚未大学毕业,积极有余,专业不足,有时还需沈小溪提点,但她要的就是这份积极性,言行举止充满活力,能让想看的人看在眼里。
她将掌握的一切全部告知了这位年轻的唐律师,除了那封匿名邮件。
然后又说了自己的计划:首先,要确认潜入者的身份;其次,要掌握潜入者的信息,以及与何蓝月的关系;然后,要拿到能够证明潜入者犯罪的证据。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隐秘计划。
说是隐秘,其实只是没告诉唐律师而已。
既然死亡证明是真的,也并非何蓝月发来的诱饵,那这条线索有必要继续查下去,签字医生韩卓是关键人物。高铭曾去省医院问过韩卓,因其脑瘤,头脑不清,便搁置了。沈小溪想亲自去问问,亲眼去看看,才能有更准确的判断。
然而,到了医院,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要困难许多,在她说明情况后,韩卓竟把她当成了女儿,拉着她的手说了些胡言乱语,情绪十分激动,最后被匆匆赶来的韩卓妻子将其拉开,将沈小溪骂走了。
沈小溪从韩卓的胡话中敏锐地听出了“女儿对不起”、“那只该死的鸟”之类没有逻辑的话,而韩卓妻子将她骂走时,神情痛苦,眼啜泪水,似有难言之隐。
沈小溪将这两点记录下来,准备查清细节后再来询问。
离开医院,沈小溪当即前往了福田陵园。
既要去确认潜入者身份,也要尝试引蛇出洞,为不知躲在何处的高铭提供机会。
透过铁门缝隙,沈小溪看见了那辆黑色面包车,知道来对了地方。她在附近走动观察,碰见一位骑着电动车的老人,一口一个大爷地叫着,声称自己来寻友,描述了那名男子的特征后,老人说,你是来找小军的吧。
老人进入墓园,沈小溪躲在了斜侧的土丘后。
没过一会,一名穿着黑衣,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子走了出来,观其体型和步伐,再观其扬起下巴扫视的动作,沈小溪确定,此人就是那名男子。
男子朝两侧走了几步,没见人,目光忽然洒向土丘,走过去查看,依然没见人,他站在土丘上,眯眼远眺,什么都没发现,随即返回了墓园。
铁门重新关上,沈小溪从一片高草丛中爬了起来。
刚才,她险些被发现,但即使被发现也无妨,毕竟对方大概率能猜到她的身份,她就是故意引而不发,觉得这种互知身份却不挑明的方式更能施压。
看守室内,刘毅军将床铺收拾干净,坐在床头发呆。
“是来找你的吧?”老人边吹茶叶子边笑眯眯地问。
刘毅军点了下头,瞥了眼老人的鞋子,起身走了。
墓园外,沈小溪只等了十几分钟,就等到了离园的刘毅军。刘毅军沿着水泥路步行了一会,寻到一辆共享单车,开始骑行。沈小溪开着租来的车跟随了一段后,驶入另外一条路,迂回至墓园,途中买了一瓶好酒和两盒好烟。
老人隔着铁门看见她,先开了口,问她怎么没和小军一起走。
她笑着递上烟酒,大爷长大爷短地叫着。
沈小溪编了一个谎,说自己喜欢小军,想多了解后展开追求。她不知道大爷信了没有,反正当她将三百元红包塞入大爷手里后,大爷的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我和小军一起工作三年多啦,对他还是蛮了解的,小伙老实,身上有劲,耐得住性子,是个托付终生的好男人,姑娘你眼光真不赖。”大爷一边抽烟,一边说,“你别看这个工作好像不咋光明,但赚的不少嘞,还经常有小费。”
沈小溪仔细倾听,敏锐捕捉着大爷字里行间的有用信息。
比如“身上有劲”和在平房内捂住她嘴巴的那只大手匹配。
比如“三年多”的工作时长,恰好和魏泉的自焚时间匹配。
在大爷絮絮叨叨的讲述中,沈小溪逐渐拼凑出了小军的大概情况。
小军,全名刘毅军,年龄30岁,未婚,单身,未见任何亲朋好友,平时沉默寡言,但办事利索,在东郊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爱好是看恐怖片。
她站起身,佯装参观看守室,实际寻找有用信息。
墙上贴着的考勤表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发现,自己被陷害那晚,刘毅军上夜班。她向老人确认,老人想了想之后说:“你还真问着了,就在那天中午,小军突然联系我,让我替班,小军很少麻烦别人的,后来送了我一包烟感谢呢。”
她悄悄拍下考勤表,意识到这是一条新线索。
前天,刘毅军去了警局,按理说,警方该查的肯定都查了,但刘毅军早上就被放了,丝毫没影响工作,表明警方已经排除了他的嫌疑。虽然不知道刘毅军是如何办到的,但单就突然调班这一点,足见蹊跷,也许会成为破绽。
这时,有客前来祭拜,打断了他们的交流,对方登记身份后,却不记得逝者埋葬的位置了,给了老人小费,让其领路。老人先从一本厚册子上按照首字母检索,确认了具体位置,欣然带其前往,沈小溪也趁机进入了墓地。
沈小溪在一块墓碑前发现了烧纸的灰烬,仔细观察一番,颜色、样式和自家阳台上那团灰烬十分相似,她揩了一点尝了尝,咸苦味也几近相同。
由此,可以确认潜入者应该就是刘毅军。
按照此前的推理,潜入者是来找那半颗犬齿,毁掉证据的。可从目前来看,刘毅军和何蓝月关系偏向亲密,应该不会利用大型犬伤害何蓝月女儿才对。
难道刘毅军是去找别的东西?
亦或刘毅军瞒着何蓝月,实际就是幕后黑手?
疑点尚存,但无论如何,总归确认了潜入者身份。
沈小溪起身朝墓碑作了个揖,为自己的打扰抱歉,无意间地一瞥,看到了墓碑上篆刻着的逝者信息,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匆匆返回看守室,翻看起了那本厚厚的册子,里面记录着逝者名字、享年和埋葬位置。
她按照首字母检索,查看起了W下的人名。
一个熟悉的名字在翻到第五页时映入眼帘。
魏泉,享年33岁,埋葬于东三区六排十五位。
沈小溪又惊又喜,原本只是灵感一现突发奇想,没想到,魏泉竟然真埋在这。此时再回想,刘毅军从魏泉自焚后就在这里工作了,怎么看都有点像是借工作之名为魏泉守墓的意思,也许守的不是棺材,而是见不得光的秘密。
如果魏泉真没死,那棺材里的尸首或骨灰就不可能是他的,既如此,能否通过开棺验尸的方式,反向印证这个猜测呢?
正思索间,铁门传来咣当声响,她以为又有人来祭拜,通过窗户看了一眼,发现来人竟是穿着一袭黑衣的刘毅军,径直走向了看守室。她来不及出去,扫了眼十几平米的看守室,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床下。
她慌忙钻入床底,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挤到了里面。
刘毅军进来了,狭长的眼睛扫视一圈,看到了打开着的名册,然后看到了登记簿,上面记录着来访者的信息,他合上名册,走到床前坐下,像在思索什么,随后略微弯腰,将手伸到床下,五根手指像爪子一样展开,左右抓了几下。
沈小溪缩了缩脖子,那只大手几乎撩到了她的鼻梁。
她以为刘毅军发现了自己,但又觉得不像,一股血腥气传入鼻间,她立刻望向旁边的黑色塑料袋,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将黑色塑料袋朝外推了推。
大手再次伸入床下,两条腿叉开,似要俯身,但这一次,手摸到了塑料袋,一把拽出去,铁床嘎吱一声响,刘毅军站起身,拎着塑料袋走了。
沈小溪看见,在塑料袋边缘,有零星血迹。
她双手扒住地面,有种直接拦住刘毅军的冲动,但想到已经掌握了两条新线索,而且不确定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贸然出去,只会让自己处于不利地位。
铁门传来咣当声响,刘毅军离开了。
沈小溪在床下等了三分钟才爬出去,拍照记下魏泉的埋葬位置,驱车从另外一条路离开,提前在东郊路口等着,不久后,果然看见了骑着共享单车的魏泉。
车篓子里放着那个黑色塑料袋。
刘毅军的住处离墓园三公里,很快就到了。刘毅军停下单车,拎着塑料袋进入小区,沈小溪立刻下车跟随,让她没想到的是,刘毅军竟然将那个黑色塑料袋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待刘毅军走远,她赶紧来到垃圾桶前,将塑料袋拎出来,里面装着一身黑衣服,正是刘毅军经常穿的那种,衣服上血迹斑斑。
在衣服兜里,有个硬物,她掏出一看,不由惊呼出声。
竟是一只沾满鲜血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