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馆的老板也是个妙人儿,非常懂得如何在自己和完全陌生的人之间展开话题,而不让人有一丝生厌的感觉。
或者说正是这种天赋上的社交牛哔症,加上运气不走偏,又懂得经营,才让他在这个行当里如鱼得水。
李铁也乐于享受这种毫无负担的扯淡氛围。
从穿越以来,李铁一直揣着情志正常的穿越客们,特有的被害妄想和淡漠感。
内心包裹得严丝合缝,扮演别人,伪装自己,把所有的人当成NPC,也没有真正的感情羁绊。
从小,李铁保守梦境的秘密。
穿越,开始保守夺舍的秘密。
如果一直没有倾诉秘密的树洞,他不确定自己能始终保留内心的柔软和跳动。
这也是李铁收养肉猫的一部分原因,不止是缘分,宠物也是活跃人性的良方,可以防止他在冷血变态的路上越兜越远。
招手跟那位热情泼辣的姑娘要了一块湿巾,李铁一边跟老板吹水,一边给肉猫擦拭沾染了污渍的加白大毛领和圆乎乎的大爪子。
不过也仅止于吹水,酒吧老板提供的情绪价值,换不来真正有用的情报。
“怎么样,艾丽卡也不错吧?上个月刚满19岁,胸挺腿长屁股翘,像库里雅博尔的苹果一样娇艳多汁。”
“他父母我也熟,都是高地山区里的虔诚教徒,是正经人家养出来的好孩子。除了个子高了点,性子辣了点,别的方面无可挑剔。”
新世界对女性的审美,还停留在一米四到一米五的娇小玲珑,刻板教义所倡导的性征羞耻,也依旧不缺市场。
一米七的高挑身材,在男性平均身高都不到一米七的新世界里,确实有些难顶。
一脸姨母笑的老板,坚持不懈地卖力推介,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价格打下来上链接。
李铁也哈哈笑着摊开手:“这可太让人为难了,老板,每一个我都很喜欢,我却只有一个人。”
“嘿,姑娘们,这位勇敢的先生刚才说,他喜欢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老板忽然促狭地转身,对店里的姑娘们大喊。
姑娘们一阵哄笑,胜负欲冒泡的微妙氛围在哄笑中一扫而空。
直到每天运送新鲜啤酒的马车来了,老板才搂两把头发意犹未尽地离开。
身材和性格一样泼辣健美,穿着传统羊绒背心裙的高挑姑娘艾丽卡,送来了李铁的晚餐,黑面包、肉丸甜菜浓汤和“西拉鱼子酱”。
啤酒馆的姑娘们,似乎因为李铁方才招呼艾丽卡要湿巾的行为,默认了艾丽卡对这位年轻客人的“服务独占权”,偶有关注,都是目光朝向时顺带。
没有了其他姑娘激起的逆反泡泡,让这姑娘单独面对李铁时,反倒有些紧张和羞涩,完全没了刚才落座抓猫的泼辣和大方。
“我看你不像缺钱的样子,大斋期快要到了,你不多吃一些肉吗?”艾丽卡把食物和餐布在桌面一一摆好,没有立即离开。
李铁:“你看我的样貌就知道,我是卡塞人,我们的信仰里斋日很少,也不固定。”
“晚上不吃太多肉,只是为了能睡个不做梦的好觉,不过我早上还是挺能吃的。”
“如果赶上外面刮大风的天气,我一顿饭吃上一两头牛不成问题。”
年轻的塔尔萨姑娘,接不住五千年古国的俚语烂梗,也分不清干净整洁的年轻客人,是真的那么能吃还是在顺嘴胡说。
思路卡了一下,依靠本能转向宠物外交:“它有名字吗?”
李铁:“暂时还没有,我和我的家里人,在取名这件事上都不怎么擅长。我打算叫它‘锅炉’,但是我担心它不高兴。”
艾丽卡:“如果我是它,我也高兴不起来。”
“你家里人多吗?”不擅长掩饰的姑娘还是流露出一点心思。
她看得出来,这位客人对她的身高和形体没有露出任何惊讶和鄙夷,甚至还有些欣赏的神色在里面——在酒馆工作的日子里,她对“欣赏”和“色欲”的区别还是很清楚的。
煤气吊灯金黄的光线从姑娘身后斜照过来,照亮发辫上逸散的发丝和脸上的绒毛,无声注释着‘年轻真好’的弹幕感叹。
李铁:“在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了。”
听到期待的答案,姑娘却不知道安放欣喜和表达遗憾,应该哪个在先。
李铁把餐布展开一半,折痕朝向自己铺在腿上:“艾丽卡,不要理会别人说的话。”
“无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那些难听的话都是源于嫉妒。”
“嫉妒你这么好看。”
本来还在纠结中的姑娘,听到这么不委婉的赞美,好像屁股被豪猪刺中的兔子,涨红着脸转身逃离现场。
李铁先尝了一口汤,热度和咸度适中,除了猪肉丸和甜菜根,还加了炒面粉和芹菜粒。
“西拉鱼子酱”也不是真正的鱼子酱,是把料汁浸渍的黑豆、发酵出胶质的甜椒酱和捣碎的大蒜混合在一起,弄成以假乱真的大颗优质黑鱼子模样——通常作为信徒们在大斋期里安抚肉食欲望的纯素食出现,就跟“心不素”的居士们迷恋素鸡素肘子一个道理。
但涂在还有热度的黑面包上却意外地好吃。
如果信仰严选不好吃,也不会经常出现在斋期以外的菜单上了。
肉猫看着李铁进食,却很体面地没有不告而取,只是蹲踞在桌面上,盯着两脚兽正在进食的双手,舔舔鼻子,发出与大块头完全不相称的甜蜜叫声。
“你这也不像野生的啊”,李铁叉出一颗已经不烫嘴的肉丸,控净汁水放在肉猫的大爪子前面,“可比我们那边很多小孩规矩多了。”
不光是塔尔萨,在整个加纳利的传统观念里,都不存在“宠物猫”这个概念,也没有宠溺野猫的习惯,哪怕是与野猫长期互助共存的乡村也一样,猫就是猫,不会比家里吃不饱的孩子更重要。
作为儿童的伙伴,小孩可以投喂野猫,或者在居所之外跟猫分享食物,但绝对不会容忍野猫把爪子和头伸进人类的餐盘。
像李铁这样把食物放在桌面上供猫咪取食,几乎就是传统的加纳利人所能做到的极限。
如果李铁敢对酒馆提出要求,给他带来的猫提供一个空碗,或者用上餐的碗盘直接喂猫,那么感觉受到严重冒犯的老板和客人,就可以直接举起真理,请他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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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是三人见面,最后意外地变成了四个人。
酒馆里人气越来越旺的时候,来到啤酒馆与李铁汇合的人,除了办完离职手续处理完杂事的派罗和阿廖沙,还有工程师米哈伊尔·梅契尼。
在脱轨事故中支离破碎,只能用细绳绑在头上的眼镜,已经在眼镜店里修复一新,脱离当时那个狼狈的情境,更换了得体的衣着,这位工程师先生的眼中,又重新恢复了某种来自专业自信的独特光彩。
四人刚好坐满一张桌子,得知三人都吃过晚饭,李铁叫了四杯刚刚送来的新鲜啤酒。
蝴蝶一样翩然而来的酒馆姑娘,左手将啤酒一一落定,右手放下一盘撒了盐的油炸葵花籽,对李铁绽放一个明媚的笑容,又旋转着裙摆翩然离去。
“学院派司机”德米特里·派罗,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表达他对船长的敬佩之心。
机灵棒小伙阿廖沙专心对付油炸葵花籽。
自从葵花籽油被教会从大斋期的禁食目录里移除之后,向日葵就成了遍布整个塔尔萨的全民特产。
不仅大量不适合种植小麦的盐碱地上种满了向日葵,房前屋后但凡有点不好利用的空地,也会种上几棵。
种皮当做燃料,种子可以榨油和制作点心酥片,油粕可以喂猪喂马,大灾荒的时候也可以活人。
在集市和酒馆里面,“榨出油来炸自己,再撒上点盐”,更是十分常见的小零食。
“萨路特!”大家举杯呷了一口,然后李铁放下杯子,看向了派罗。
毕竟客不带客,如果带了,就要解释原因。
阿廖沙不占主导地位,能带人来的只有派罗。
李铁把肉猫从桌面抱到腿上,肉猫用尾巴轻轻拍打表示不满,但是没办法,酒馆里人太多,不能让好奇的幼猫独自瞎遛。
派罗收起随意的姿态,正襟危坐地说:“头,米哈伊尔·梅契尼平时和我的关系很不错,他追问我离职的原因。我不想跟他说谎话,但我不说清楚他又一直问。”
“米哈伊尔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伙计,而且我也觉得以他的才华,埋没在左岸车站里过于可惜。我没跟他说任何有关于你的情况,但我觉得他肯定能帮上忙,而且肯定比大部分人做得都好,所以我就带他过来,重新见面聊一聊。”
李铁:“梅契尼先生,方便介绍一下您自己吗?”
梅契尼:“如同你之前了解的一样,我是左岸车站的工程师。”
“我的父亲没什么钱,勉强读完中学以后,拿不出更多的钱让我读大学,报考军校是我唯一能免费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在军校里忍受了上级学员们三年多的殴打和虐待,二十四岁那年,我被选入帝国近卫军第五铁道营服役七年,从少尉升到上尉。”
“作为一个没有背景的技术军官,基本也就到头了。加上我设计的车辆和打上去的报告,都以石沉大海告终,所以我做了退役的决定。”
“我从今年开始转入一级预备役,但我在学院里学习的那些专业内容,在铁路公司中完全派不上用场,平时只能做一些维护性质的机修管理,类似昨晚的救援行动更是极其偶然。”
“我在巴滕堡帝国军事工程学院里学习的专业是车辆工程,专精军用轨道车辆的设计和制造。”
“我也尝试去吉尔玛拉机车设计局一展所长,但民用设计和军用设计的差异之大,仅仅是经济指标就足以否决一项设计。”
“如果有机会,我当然更希望做我真正擅长的事情。”
梅契尼说完,双手握着啤酒杯,把目光投向了李铁,这个有点让他捉摸不透的卡塞年轻人。
李铁撸猫思考了一下,说到:“梅契尼先生,我相信您是一个有着独特追求的人。”
“我确实有自己的公司和列车,专门为一些大人物提供特殊的铁路输送服务。”
“因此不可避免的,也会随时有改造列车武备和战斗车辆的需求。”
“这次从皇后城返回吉尔玛拉,我就能取得塔尔萨铁路范围内的武装特许。”
“但是工程师的能力验证和火车司机不同,不像派罗先生那样一眼可见,而是需要具体项目来验证。”
“我有一个提议。”
“如果你对我的公司有兴趣,我们可以从一个简单易行的设计开始互相了解。”
“最近频繁拆毁轨道导致的脱轨事故,让我对车组以后的勤务安全有些担忧,所以我想着手设计一辆轨道侦查车,藉此实现更加灵活的前出侦察,并且具备相当的攻击与防护能力。”
“你熟悉海盗旗DN卡车吗?”
梅契尼:“我知道那种卡车,是目前最先进的型号,但是进口数量极少,目前在加纳利应该找不到它的机械图纸。”
李铁:“不用担心图纸的问题,稍后我会提供给你。”
“给你的考验就是,以海盗旗DN卡车为基础,设计一套实用的轨道侦查车改装方案。”
“防护等级和机动力的平衡由你来决定,主武器是一挺野蛮鼓手重机枪。”
“如果你能在七天之内完成方案,并且有信心让我满意,你就前往吉尔玛拉的剑鱼油漆店联系一个叫维克托的人,他会带你找到我。”
“我会给你一个不比现在差的薪酬和施展才华的舞台,并且每次被采纳的设计方案会有额外奖金。”
“即便你最后没有加入我,我也愿意为你的方案支付酬劳。”
梅契尼:“我欣赏您做出提议的方式,并且这个提议也非常合理,我没有理由不接受。”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八点多,酒馆热度渐渐拉到满值,喧哗声已经让倾听谈话有些费力,为了流畅沟通,酒客们不得不用更大的声音说话,然后整个环境里的喧哗也就变得更大。
有人拍起了手鼓,弹起了琴,有人清空桌面,在桌子上跳起了贝阿佐斯骑兵舞。
身形灵活的舞者在桌面中央,前腿弓后腿蹬,双臂模仿控缰,身体如同在马背上一样,随着节奏,前后左右松弛摇摆。
随着音乐节奏越来越快,重心下压的舞者,双臂环抱胸前,上身纹丝不动,蹲踞的双腿则模仿战马沿着桌面四边迅疾腾踏,时而交替向前踢出,时而深蹲旋转,奔放雄健,又潇洒写意。
这种舞蹈起初是贝阿佐斯草原牧民在马背上的即兴表演,后来则随着加纳利大量征召且凶名昭著的劫掠骑兵一起,被称为贝阿佐斯骑兵舞。
马背上的即兴表演只在鞍鞯之间,宿营时的舞台则是马毡大小的一块方毯,一如此刻被里层层酒客围拢的桌面舞台。
每一刻都在热烈攀升的气氛里,酒水被大量消耗,从啜饮变成倾倒。酒馆的姑娘们为了增加上酒的效率,早已练就了两只手能各自端起六杯啤酒的强健手臂。
工人啤酒馆的杯子是什么概念呢?
每个玻璃杯的容量是一立升,玻璃杯倒满啤酒后总重2.3公斤,两只手十二杯就是27.6公斤,几乎相当于七支满弹状态的阔什尼标准步枪……或者一挺满水满弹不带三脚架的水冷大呯呯。
要是被这些姑娘照脸打一拳,在座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嘤嘤哭上好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