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穿越地点存在严重的工业污染,但没了脑力劳动、光污染和电子娱乐的持续消耗,又摆脱了二十几年来的异界直播梦,李铁整个人面貌为之一新。
天还没亮,脑海中传来了飘渺的风笛,那是来自机修车间的修竣提示。
起床,拉伸,自重训练,洗漱,做饭。
懒人做饭不起火,有车嘛,做饭用车。
走到机修车间的时候,底部带有脚轮的沉重大门已经重新开启。
三条检修线上方,各有一溜十二盏,带着铁丝防护网和反光罩的工业白炽灯,照彻车间内的每一个角落。
充足的灯光照射下,老旧的命运号依然是一眼老,但已经换了一副沧桑的气质和模样,与此前没有车组,也疏于整备的样子,判若两车。
就像个落魄的老旗人捯饬完头面,又穿上家里最后一身没有典当的见人衣裳。
虽然老旧,胜在整洁。
车身内外,年深日久的油污、尘垢和岁月包浆,已经荡然无存。
上漆的部位也不再斑驳,漆面光滑平整,没有流挂和颗粒。
轮箍、走板和扶手栏杆的白色线条轻盈流畅,红色轮辋和排障器简洁大方。
……
能被悉心保养的车辆不管多旧,总会令人心生一份“敬业”的好感。
然后连人带车,就会越发容易赢得更多的信任。
干净整洁所折射的态度,足以引发“敬畏”这种情绪。
反之也是一样。
……
伸手触摸车架,沟通神秘刺青。
“可选操作:整备/修复/改造/解析/拆解/分解”
一键整备,自动加水、加煤、加油、加沙,物资储量相应下降。
炉膛内自动出现燃煤与火焰,簸箕型火床均匀舒展;仪表指针读数稳定,锅胴里水满气足。
安全阀不时地释放蒸汽,汽缸和管道都开始向外散发热量。
自从解锁机修车间,激活了空间内的自动整备,李铁就从热车的工作里完全解放,同时节省了大量的值守时间。
胡萝卜樱子洗净控水,抖两遍面粉,拌油。
洋葱切头去尾剥皮,香菜择好涮一遍。
胡萝卜、土豆洗净打皮。
鸡蛋就着洗菜水洗刷干净。
打开机车侧面的蒸饭箱,除了生菜香菜洋葱,所有食物装进饭盒搞里头。
锁上蒸饭箱,打开蒸汽阀门,开呲。
呲几分钟关掉阀门,把装着胡萝卜樱子和鸡蛋的饭盒取出来,然后打开阀门继续呲。
饭都做好还不到七点,起床够早,感觉一天的时间都变长不少。
裹粉蒸熟的胡萝卜樱子,蘸一点蒜醋,给这顿早餐带来了额外的记忆风味。
一如既往的胡萝卜土豆鸡蛋洋葱沙拉,用生菜裹着吃,一如既往的健康寡淡。
我,吃货星人,斯塔林·卡塞·李,非常想吃铁锅焖面、羊肉胡卜、牛肉水饺、饼夹串。
摔!
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今天不动车,先把剑鱼号送进车间整容,换上一套正式的社交服饰,帽子口罩围巾穿戴整齐,虽然闷闷的不舒服,但为了避免“出师未半,中道崩(bēng)殂”的咳血境遇,难受也得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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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车站的上班时间。
李铁带着好基友马克西米连,老马的小舅子,以及自己从不离身的铝水壶,一起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入赘站长已经特意提前一刻钟到了办公室,并且拿出早就签好字的确认文书。
烧掉的小胡子已经恢复如初,被猫抓伤的痕迹微不可察,意外掉落的门牙也补得金光灿灿。
金牙站长对老马似乎有所顾忌,没有多做针对,寒暄过后假意关心李铁的伤势和去向,李铁已读乱回。
继续追问了几句,没听到想听的话,大金牙带着没被满足却又无从拿捏的遗憾表情,示意书记员自己接着走下面的流程,自己存档,自己交接,自己滚蛋,就借故转去餐厅,视察厨娘的午餐进度。
李铁跟老马的小舅子交代了档案位置、文书样张、常见事务对接人以后,给他一张记载以上事项的备忘表格,又口头交待了一番。
尤其是对工作以外的所有事情装聋装瞎这件事,再三嘱咐,等老实青年郑重点头又逐字逐句重复了一遍,才跟老马一前一后回到堆场办公室。
“煮茶的水,听了你的建议,从山里运来的泉水。”老马拎起漆黑的茶壶,给李铁的铝壶里注满热腾腾的红茶,随后把糖盒推向李铁,示意李铁自己加糖。
“这么说,你要去吉尔玛拉?”
“对,我打算今天忙完就去,不过不打算动车,等一趟顺路车搭个便乘。”
李铁低头吸溜了一口:“第一次去,主要是换档备案和资质考核,其次是找个理想的营业地点。曼弗里德出事以后,剩下的人希望我能接替他继续运营剑鱼号车组,我已经同意了。”
“曼弗里德从没说过他有家人和亲戚,原来的资质没法过户,我只能注册一个新公司,接一些特殊的外包差事。”
老马:“他们推选你做新的‘船长’?”
李铁苦笑点头:“这只是曼弗里德先生的个人喜好,但是车组里已经习惯了。想来想去,我觉得把车组迁到吉尔玛拉,比留在巴耶赫利更合适,那里车更多,机会也多,不管能接多少运单,光靠修火车也能维持车组开销。”
老马深深地看着李铁:“相信我,斯塔林,既然他们推举你做‘船长’,那你就是‘船长’。不过我现在更担心你的伙计能不能撑得住,无论是剑鱼号,还是你刚买的查普曼II型……”
老马往嘴里拈了一块小饼干,咬了两下没咬动,只好惆怅地扔进茶杯里泡着。
“虽然能开,但掩盖不了它已经报废的事实。”
“这一点不用担心,”李铁拍了拍老马的手臂,“我也知道,我修车的本事无人能及,没准,它们还能在我手里重焕青春。”李铁用一副认真讲冷笑话的口吻说道。
“除了注册,还有很多事没有着落,我需要一个落脚地,也需要新的人手,更需要打开局面的人脉,总之什么都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有希望把修车的那一大笔钱省下。”李铁说出自己的担心,也伸手捏了一颗小饼干努力啃食。
“我认识一个人……其实这个人跟曼弗里德的关系更加紧密”老马缓缓说道,“他们以前是非常密切的伙伴,如果你去找他,可能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
“巴斯特·Le·恩佐,一位有贵族血统,但没有贵族身份的绅士,吉尔玛拉海鸥之家福利院的资助人。风光的时候,好几个车站的货场都围着他讨生活。”
“三年以前被他父亲的女儿女婿,勾结税务总监助理,一起把他送进了监狱,现在是出狱没多久的经济犯。”
“就算那些趋炎附势的人都散了,剩余的人脉也极为惊人。”
“他遭到指控以前,我曾帮他代收了一部分货款,上个月才刚刚取走。”
“不过,”老马从杯里吸起泡软了的小饼干缓慢吞咽,“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处境如何,是否有能力帮到你,或者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坑他的人还在盯着他,让所有靠近他的人诸事不顺。”
老马抓过来一个记事本,刷刷几下写了一个便笺撕给李铁,“这是他的联络地址,你只要带给他,他就能明白。”
“我不记得曼弗里德提过他”,李铁看了一眼,把便笺折起来揣进口袋:“上次被马匪袭击后,我一直想对列车做一些加强,防护好办,巴耶赫利从来不缺钢板,我想知道哪里能搞到威力更大的家伙,还有怎么合法的使用它们。”
老马:“国产的猎枪和手枪在杂货店就有的买,质量虽然不太好,但一支枪最低只需要几个居,就像你们之前用的那些一样。”
“进口货和军用步枪费点劲儿,但也只是价格翻倍,普通的十几居,贵点的超过二十居。但只要你不是疯子、经常惹是生非的酒鬼或者有案底的罪犯,警察局也会应付差事帮你登记,很多人选择不登记,也没什么问题,就像那些退役老兵。”
老马说着话,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质地粗糙能看见纸张纤维的印刷品,皱皱巴巴折在一起,打开后是一张图文并茂的商品目录,用黑色油墨印刷的各种型号枪械简笔画,标注了型号、生产商、价格,以及最重要的汇款地址。
“很多从事转口贸易的商人,比如卢约人和泰伯兰德人,就专门做进口货,而且重视信用,你邮购的枪如果在路上被人弄丢了,他们会亲自和邮差打交道,不需要你来操心。
“目录定期更新,在很多商行都能免费领取。布朗尼亚、黑桑、海尔维茨和伽鲁斯,所有这些军火口碑不错的国家,数量不多的情况下,就算是出口受限的型号他们也能搞到,目录上没有的你也可以在商行留言咨询,除了贵上几倍,没别的问题。”
“如果你说的大家伙是指机关枪和平射炮”,老马指了指目录,“花费更大的代价,买是能买得到,但你没办法正大光明的拿出来用,加纳利虽然混乱,可基本秩序还是有的。”
李铁:“没有办法?”
“有倒是有”,老马摩挲着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子,用丈母娘看穷小子一样嫌弃的眼神看了一眼李铁:“以你现在的情况就别想了,加纳利的武装特许证只发给那些本来腿就粗的人。”
中午有一班尾随护路军蹭免费保安的列车去吉尔玛拉,跟老马道别后,李铁登上了列尾的守车。
守车,可以理解为挂在列车最后面一节的值班瞭望车,值班员在里面提防扒车、脱节和安全运输的问题,并时刻观察制动压力表读数是否正常。
守车里的值班员通常只有一个,这个孤独的人类被称为“运转车长”,只有当他在列车侧面打出“全列正常”的旗号,司机才会启车出发。
做为每一次最后上车的人,他会站在列尾目送车站,就像站在离岸的船尾,内心正缓慢失去依托的海员。
因为孤独和频繁的内心感触,几乎每一个运转车长,都特别欢迎来守车添乘的人——至少是不反感,因为搭车的人大多是各个站段的内部关系。
大概一个人在守车里独处久了,总会发酵出不同的热情,这一趟的运转车长是个很健谈的人。
李铁还什么都没问,运转车长就已经把自己和前面司机室里的人全部介绍了一遍。
李铁注意到车厢里多了一支猎枪,运转车长说最近有几列没什么抢劫价值的列车也遭了贼,带着防身,聊胜于无。
离开巴耶赫利一个多小时,天空就再也看不见一丝野生工业带来的烟霾。
心旷神怡的自然风光在两侧飞逝,一眼望不到头的针阔混交林虽然单调,却不令人厌烦。
偶尔闯入眼帘一闪即逝的金灿灿,并不是这个季节最多见的麦田,而是窄轨铁路两旁空地,随手种下,野收野长的向日葵。
这些向日葵的提示意义往往大于收获意义,意思近似于“前方即将抵达哪个煤水补给站”,火车司机该减速或者鸣笛了。
每个区域的路边参照物选择什么,都有各自的习惯,并不一定都是向日葵。
之所以这里是,只不过因为服务这一段线路的铁路工人,最早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都是给地主油坊种植向日葵的农民。
时速超过三十公里的列车上,运转车长已经不怎么说话了,手里捏着钢筋铁骨的小饼干,正在怀疑人生。
临别时,老马挽留午餐未果,把他办公室里的小饼干全部打包,以“我觉得你喜欢”的名义,强行塞了过来。
很抽象的盛情难却。
若单纯从“成年人的磨牙棒”这个角度来说,味道也还不错。
不甜也不油,茴香味和咸度适中。
关键是抗吃,从上午十点,分享到日头正中。
套着帆布袋子的铝壶都不烫手了,小饼干却没怎么见少。
列车将要驶出森林时,在疏林带加过一次煤水,两侧的农田和小村子正在变得密集。
农田长势不好不坏。
本该是忙碌的收获季节,田地里却看不到太多人影。
扎起裙摆的女人弯腰收割、打捆,麦浪之上只露出弯曲的脊背,如同海中浮岛。
老人拖着成捆的麦子前往马车集垛。
没长大的孩子,拎着篮子在收割后的土地上捡拾麦穗,时常溜号追赶田鼠和低飞的鸟雀。
秋日田园如诗如画,人们的脸上笑容稀少。
轰鸣路过的火车,吸引了农田那边的注意。
有人看一眼就继续干活,有人沉默地安抚马匹,有人一直茫然地盯着火车直到远去。
只有对生活尚还一无所知的孩子,脸上流露出新奇和欢喜。
众所周知,战争费男人。
从不停歇的战争,已经消耗了这个老迈帝国的太多元气。
劳动力越来越短缺,田间管理跟不上,一年到头卖力干活,却始终换不来足够的面包和盐,却欠下了越来越多的债。
佃户大量逃离,失去马匹的自耕农宁愿进厂做工,也不想再缴纳昂贵的农税。
地主们手握巧取豪夺的土地,可是更多的土地并未带来更多的财富,反而不断抛荒。
有谣传说,军政部的军功贵族们正在拟定一项征兵法案,凡是高于阔什尼标准步枪竖立高度的男丁,都要强制入伍——此举遭到了土地贵族的集体申斥,甚至几次发展成御前殴斗。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李铁回想穿越前,历史教科书里曾经云过的那些观点,不难猜测后面的发展。
这个世界,快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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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吉尔玛拉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跟重新开朗起来的运转车长礼貌告别,在对方反复指点的方向里,快步离开占地极大的货场,寻找进城的公共马车站。
是的,虽然铁路已经非常发达,电力和内燃机也已经萌芽,但无论在乡村还是城市,生产还是生活,畜力依旧不可替代。
因此,尽管吉尔玛拉已经算是附近规模比较大的城市,同时也是整个加纳利的机车制造中心,但走在吉尔玛拉的大街上,还是要时刻注意脚下成堆的马粪。
汽车也有,但首先数量极为稀少,哪怕车站这种繁忙的地方,视野中也只有寥寥三两个。
其次样式原始简陋,车身铁皮还采用的铆接方式固定。
再次……从减震、降噪、内饰和竖立的烟囱判断,乘坐体验可能非常非常的欠佳。
暂时还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富人玩具。
吉尔玛拉大致分为堡城、新城和工厂区三部分。
堡城就是最早的要塞化区域,现在保留着一座低调的皇帝行宫、一个在主降日对普通市民开放的皇室花园、一个主教座堂原址……市政厅、警察局和其他重要部门也在这里。
还有包括联合矿业在这一地区的办事处在内,一些放贷国经办财团的派驻机构。
既方便展开经营就近磋商,也负责对加纳利各地财政抵押的部门进行监督审计。
新城是在吉尔玛拉的要塞功能逐渐淡化后,以围绕城堡自发形成的市场、仓库和棚屋逐渐扩展而来,分布几条主要的商业街和几大居住区。
其中西部和南部是商店区和生活集市,富户和士绅住在更加宜居的东部,贫民住在条件相对恶劣的北部和城郊,两两之间是宽阔的过渡绿地与分界街道。
工厂区顾名思义,围绕城南的铁路货场为中心形成的庞大区域,实际面积是堡城与新城之和的好几倍。
从吉尔玛拉西南郊区的山顶,俯瞰整个工厂区的专用铁路线分布,神似一只钳抱新城的蝎子。
紧赶慢赶,在下班前半小时赶到资质考核机构,经过办事员不怎么隐晦的暗示,在机构外面找到代办黄牛,插队预约了明天上午的考核,以及代理注册的一系列杂事。
赶时间的事情告一段落,后面继续办相对从容的事情。
按照纸条上记载的地址,李铁在一家叫做“剑鱼”的油漆店前停下了脚步。
“剑鱼?”李铁满脸古怪地看着招牌,跟剑鱼号上的徽记几无区别。
“需要帮忙吗,先生?”店里有人看到李铁驻足,出声问到。
“我找恩佐先生,巴斯特·Le·恩佐,他不久以前在巴耶赫利的朋友那里,留下了这个地址。”李铁举起纸条示意。
店里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半老头,有着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的古铜肤色,一道陈旧的伤疤横在侧脸。
伤疤并没有让他变得可怖,反而像深夜食堂的老板,平添一点耐人探究的故事性。
“确实是他的笔迹……”来人双手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右手拇指在最后一笔的转折处拂过。
说完上下打量李铁一番:“请稍等,巴斯特不在这里。我去换下衣服,然后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