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丰胸手术，把陈梅送到了生死边缘。
抢救室外，赵志强蹲在地上哽咽难言。
他自责，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妻子这么在意身材，如果发现了，也许就可以及时阻止她。
可让赵志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陈梅去做这个手术，根本就不是因为他。
下午四点，某个医疗整形机构手术室门口。
莫小可踮起脚，趴在玻璃上往里面看。像前几次一样，里面那扇门紧闭着，什么也看不见。
术前她和主刀医生确定过，按照陈梅的情况，手术一个小时就可以完成。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人却还是没有出来，莫小可不可能不着急。
“请问我朋友的丰胸手术结束了吗？”她走到前台，问那里的护士。
护士看了一眼时间，笑着安抚，“小姐您别担心，这种手术，一般一个小时到三个小时都是正常的。您再等一等。”
莫小可点了点头。
她刚刚搜索过，护士说的没错，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心慌。
其实这种心慌，从上个星期莫小可查医生的执业资格没有查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当时整形机构的销售总监解释说医生后来改过名字，还提供了另一个名字的执业资格证照片。而陈梅又十分相信对方，她怎么也劝阻不了。
接下来就是今天上午入院，整形机构安排陈梅做B超检查。
“这不对呀。丰胸手术也是手术，至少该查一下血常规、尿常规、心电图吧？”莫小可从自己的专业角度提出了意见。
因为她的坚持，整形机构最后给做了血常规。至于其他的，他们说自己没有检查设备，以前手术时候也从来没做过。而且医生经验丰富，不会有任何问题。
做陪诊这么久，莫小可还从来没听见过哪个专家敢说一台手术不会有任何问题，所以这话她压根不信。可惜决定权不在她，她能做的只是在门口等。
这一等就到了将近六点。
有护士出来换衣服，莫小可迎上去，“麻烦问一下，陈梅那边怎么样？”
“做丰胸的？早就完了呀。”护士一脸莫名其妙，“我都又跟了一台手术了。怎么，人还没推出来吗？”
听见这话，莫小可的脑子嗡的一声，腿都差点软了。
她不顾护士的阻拦，强行推开手术室的门冲了进去。
陈梅紧闭着眼睛躺在手术床上，不远处，一个护士正低着头刷手机。
“哎，你怎么……”护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莫小可打断。
“她怎么了，为什么还不醒？”莫小可说。
护士看了一眼时间，脸色也变了。
“我不知道……”她慌慌忙忙来摸陈梅的颈动脉，又转身往外跑，“麻醉时间过了，我去找医生！”
“还找什么医生，再拖下去要出人命了！”莫小可大喊一声，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陈梅是莫小可的客户。
她三十岁，在一家安防设备公司做商务助理，人很瘦，一米六的身高，体重只有不到九十斤。
在莫小可看来，这就是弱不禁风，该多吃点肉。可陈梅赶上了好时代，这时代以瘦为美，周围人都说她身材好，陈梅自己也挺满意的。
她第一次预约陪诊，是因为感冒。老公恰好出差，陈梅既委屈又害怕一个人去医院，就找了莫小可陪着自己做检查。
量了体温，验了血，问题不大，医生建议回家吃药。
可陈梅不干，她坚持要求留在医院输液。
当时莫小可还不明白为什么。毕竟这个时间段医院里人挺杂的，为了个小感冒再产生什么交叉感染，其实很划不来。
直到陈梅老公发来视频通话请求。
“梅梅，”莫小可听见电话那边的男人说，“听妈说你感冒了，现在怎么样？”
陈梅把扎着针的手举到镜头前，“头痛，喉咙也痛，正输液呢。”
“哦，这么严重。”男人似乎沉默了几秒，“那乐乐就先放在我妈家吧，等下回去你多喝点热水，睡一会儿。”
“多喝热水？”陈梅撅起嘴。
“上次我说来姨妈了肚子疼，你说多喝热水。上上次我说没睡好头晕，你还是说多喝热水。怎么，你家热水是什么灵丹妙药啊，还包治百病？”
男人被这几句话怼得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陈梅更生气。
人家都说程序员大部分是钢铁直男，在她看来，赵志强连钢铁直男都算不上。要知道，钢铁那东西是有弹性的，可赵志强没有。
他就是块木头，而且是烂木头。
见她想要挂断电话，赵志强赶紧开口。
“我又不是不愿意照顾你，这不是出差回不去吗？再说早都提醒过你了，这几天变天多穿点，你总是听不进去。孩子都没感冒你感冒了，回头再传染他……”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陈梅的脸更黑了。
“赵志强，用不着你教训我，我难受我活该，打针我愿意！”
说完，她挂断电话，赵志强再打来，就被她直接拉黑了。
莫小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我告诉你，小可，”陈梅转向她，脸上还余怒未消，“找老公，爱你对你好，都是最低要求。其他的什么长相、收入，那些属于加分项。不懂温柔体贴的人，就算长得再好，最多也就是块好看的木头，什么用也没有，知道吗？”
陈梅说这话，是发自肺腑的。
她和赵志强是相亲认识的。赵志强比她大两岁，家在本地，父母都有退休金，自己也是一米八多的身高，长相帅气，陈梅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
要说毛病，那时陈梅就是觉得这个人有点闷。
但不要紧，处对象这种事，不是你先往前一步，就是我先往前一步。于是陈梅做了主动的那一方。
加微信，是陈梅开的口。第二次看电影，是陈梅买的票。就连最后双方见家长，都是陈梅提出来的。
起初，她并没觉得怎么样。
后来有了儿子乐乐，赵志强工作上也更忙了，陈梅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婚姻和曾经想要的相去甚远——没有温柔缠绵，有的只是搭伙过日子。
“把乐乐送到奶奶家去，今晚咱俩出去看电影呀。”去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一大早陈梅就拉住赵志强，商量着过一次二人世界。
“电影有什么好看的？”赵志强却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想看啥，过段时间APP上就有了，用不着去凑那个热闹，还浪费钱。”
陈梅很失望。
她中学时候爱好文学，算是半个文艺青年，所以她对爱情中的浪漫是有要求的。
过了段时间，陈梅路过一家新开的美发中心，看着酬宾价，把心一横，烫了个妩媚的大波浪。头发弄好，陈梅自己很满意，整个晚上都在赵志强眼前晃。
赵志强却只顾躲着她，眼睛盯在电视屏幕上。
“这根本不可能，现在的编剧太扯了。在公司谁真能跟领导这么说话，不想干了吗？”他还指着电视和陈梅讨论。
陈梅很生气，顺了顺自己的头发，一言不发。
赵志强这才看见她，发现脸色不好赶紧挽回，“弄头发了？挺好看的。”
没等陈梅嘴角翘起来，他又问，“多少钱？”
“开业特惠，880。”陈梅说。
“这么贵？”赵志强从沙发上坐起来，“那下次别去了。我刚才没好意思说，就这半卷不卷，像洗完头在床上滚过似的。你要是就想要这效果，在床上滚滚它不香吗，还不用花钱。”
陈梅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进了洗手间，她抬头照镜子，发现自己眼角有一滴泪。
委屈和失望突然铺天盖地的袭来，陈梅坐在马桶上，哭得像个被伤了心的小姑娘。
感冒好了，陈梅回到公司，听说部门经理离职手续已经办完，今天新来的经理就会过来。
“说是，”同事李薇薇食指向上指了指，“母公司派的。平调，做部门经理就是走个过场，以后应该会负责整个市场业务。”
陈梅点头。
“只要不是卷王，谁来和咱们打工人有啥关系？总不会换个领导还能涨工资吧？”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道很有磁性的男声。
“这就是商务部？办公环境还不错。”
陈梅顺着声音看过去，公司总经理身边，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中等身材，穿着浅蓝色衬衫，皮肤很白，脸上带着一种清爽而有温度的笑容，让人想起太阳下刚晒好的被子。
“互相认识一下吧，以后就要并肩作战了。”男人走到办公室中央，“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孙凯，研究生毕业以后就进集团工作，技术、产品规划、市场开拓都做过，在这个行业也算是有一点经验和成果吧。不过咱们公司的情况我不了解，还需要大家多多支持和配合。在这里，我先谢谢各位了。”
“你看人家这话说的，不卑不亢，”李薇薇一边鼓掌，一边凑到陈梅耳边说。
“嗯，声音也好听。”陈梅小声附和。
“是谁在负责广西500万那个项目投标？”互相都介绍完，孙凯走进自己办公室转了一圈，出来问。
陈梅一怔，举起手，“孙经理，是我。”
“哦，陈梅是吗？”孙凯笑容和煦，说到陈梅名字的时候，舌尖上带着一种绵软温柔，“那要辛苦你，跟我出一趟差了。带上笔记本电脑，那个项目竞争对手很多，变数大，投标文件中的很多细节可能都需要现场来权衡修改。”
陈梅向来不喜欢出差。
她择床，换个地方睡不好。
刚和赵志强结婚的时候，她强制他抱着自己，在他怀里倒是很快就睡着了。即使后来赵志强说还是一个人睡的睡眠质量更好，自己爬到了床的另一边，陈梅也只是生了两天气，睡觉倒没耽误。
“就不能换个人去吗？”晚上赵志强看她满脸不情愿地收拾东西，随口问。
陈梅叹气，“这个标是我负责的，别人不清楚情况。”
赵志强便“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看吧，这就是他少得可怜的关心，陈梅心里想。
第二天早上，孙凯开着一辆银灰色奥迪A6来接她。陈梅刚走出小区大门，男人便迎了上来。他并不因为自己是领导而高高在上，反而像个朋友一样，很自然地接过陈梅的行李，放在了后备箱里。
“对了，”就在陈梅刚刚扣好安全带的时候，孙凯似乎想起什么，“这次大概要去三天，你换地方睡觉，不会不适应吧？”
陈梅一怔，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有点择床。”
“哦，”孙凯点头，“幸亏问了。我之前一个同事也这样，出差少，难免的。那你去把你常用的枕头带上吧，我在这等你。”
“带枕头？”陈梅倒是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对呀。”孙凯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择床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所以如果用自己熟悉的枕头，会比较容易入睡。你一个女孩子，出差本来就很辛苦，睡不好就更不行了。”
后来陈梅无数次想起这个细节，心里都觉得又暖又柔软。
原来男人也是可以这样温柔细致的。
然后她就难免有些失落，为什么赵志强不能这样呢？他不懂，他可以去查呀，难道自己为他生儿育女，就不值得他在自己身上多用一点心吗？
孙凯确实擅长客户关系建设。
两人赶到那边没多久，他就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客户领导约出来吃了晚饭。期间，孙凯还让陈梅去催菜，自己单独和客户聊了几分钟。
陈梅猜想，这几分钟一定很有收获。因为回去的路上，孙凯就让陈梅带着笔记本去他的房间，晚上要加班改标书。
两个人坐在窗边的小桌旁，从技术部分到商务部分，一个点一个点地过，有时候还需要和售前、研发那边沟通，这一忙就是一个多小时。
陈梅忙得口干舌燥，她起身去冰箱里拿矿泉水，刚伸出手，手中却被塞进来一个杯子。
“女孩子少喝冷水，”孙凯笑容和煦，“烧水壶我都洗干净了，你放心喝吧。”
杯子里的水不冷不热，温度适中。陈梅低下头，再一次想起赵志强。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记得有次她拉肚子躺在床上口渴得不行，让赵志强给倒水，结果人家直接倒了杯开水，气得陈梅一口没喝，赵志强却根本没注意到。
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差距真的可以这么大。
“怎么了？”见她喝了一口就没再喝，孙凯探寻地看过来，“温度不合适？要不然再加点矿泉水？”
“不用了，很好。”陈梅勉强笑笑，指着标书，“商务部分，您看要不要再改改？或者加送三个月质保期？”
“没必要，”孙凯顺着她转移了话题，“他们还是比较关注价格。换句话说，现在在竞标方技术指标都满足的前提下，价格才是决定性因素……”
两人一直讨论到快十二点，孙凯抬手看了下时间，便叫陈梅先去休息，他自己最后检查一遍。
陈梅点点头，走到门口，却听见身后的男人带着笑的声音，“如果要洗头发的话，记得吹干再睡。我可不想好好带出来的姑娘，病恹恹地给带回去。”
“知道了。”陈梅小声说。
莫名地，她心里涌起一种伴着甜蜜的酸楚。
回到自己的房间，陈梅发了个朋友圈，屏蔽了所有同事，也屏蔽了赵志强和他的家人。
莫小可是第二天看到的。那是一张深夜星空的图片，陈梅配了一行文字，“这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柔，只是人不对，时间不对，什么都不对。”
经过了一次共同出差，陈梅总觉得，自己和孙凯之间的距离，好像比别人近了许多。
有时候他把她叫到办公室说事情，也会不经意地加一句，“今天口红的颜色不错，很适合你。”
甚至偶尔孙凯不出去吃午饭，会让陈梅帮他点一份外卖，他的那句“和你的一样就可以。”让陈梅很难不多想。
但除此之外，两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暧昧。
只是陈梅的心里，渐渐有了变化。她变得喜欢上班了，而且一上班，眼睛就不听话地往经理办公室看。
她开始关注同事们关于孙凯的小道消息。甚至听说他离婚了，现在是单身状态的时候，心里还有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不久后因为一次妇科检查，陈梅又找了莫小可陪诊。莫小可一见到陈梅，就觉得她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恋爱中的女人，脸上都发着光的感觉。
莫小可想起了陈梅的朋友圈。她有些担心，但作为陪诊师，就算和客户关系不错，有些话仍是不能说，说了就是交浅言深。
陈梅却主动提起了孙凯。
她一会儿说最近工作上比较顺心，领导很有能力，而且对下属很照顾。一会儿又说男人的气质谈吐，真的不能单看长相。
“陈姐，”莫小可忍了又忍，在“我们领导”出现第七次的时候打断了她，“我觉得你老公也是很关心你的。人的性格不同，有的人天生就比较容易照顾到别人的感受，有的人可能就粗心一些。不能就下结论说他不在意，像上次，如果不在意你老公也就不会打电话问了。”
“然后呢，”陈梅哼笑，“你不是听见了吗，让我多喝热水。”
“其实多喝热水也没说错，”莫小可认真起来，“我一个师兄出国比赛，说国外很多时候都不给开药的，就是让多喝水，好好休息，依靠自身免疫力痊愈。”
陈梅看了她一眼。
“小可，你发现没有，有时候你少了点浪漫细胞，像个理工女？”
莫小可眨眨眼，“是吗？可我实话实说呀。”
陈梅笑了，又提起另一件事。
“你看我的胸是不是太小了？”她说着，低下头嫌弃地看了一眼。
莫小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不大，但人这么瘦，胸小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你不知道，”陈梅继续说，“上周我参加同学会，我们班女生都笑我生了孩子还这么小，是太平公主没错了。还有同学建议我去做丰胸，说现在技术成熟，做出来的，摸起来和原装一样Q弹。”
那时候莫小可还以为陈梅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她会认了真。
毕竟是手术，陈梅原本也是很犹豫的。
晚上洗完澡，她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总觉得自己的胸不好看，不仅小，而且由于哺乳了十个月，胸型也有些松弛下垂。
陈梅试探地和老公赵志强说想去丰胸，赵志强已经快睡着了，听见这话也只是翻了个身，“大小能怎么样，健康最重要。”
“是，反正你也不看我，大小都和你没关系。”陈梅气呼呼地扔下这句，也背过身。
第二天，有个身材婀娜的女人来找孙凯，李薇薇说，那就是传说中的，孙凯的新女友。
“身材真不错，”另一个同事话里带着几分羡慕，“看人家那胸，怎么长的。咱们孙经理三十七了吧，据说这个年龄段的男人看女人不看脸蛋，”说到这她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就看这儿。”
陈梅也低头看了自己胸口一眼，然后迅速抱起旁边的文件夹遮住。
正巧桌上座机响了，孙凯叫她进去，标书上有几个点要和她确认一下。陈梅只好放下文件夹，含胸驼背地进了经理室。
说完正经事，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孙总，今天来的是您女朋友吧？”
孙凯侧头看她，似笑非笑，“不算。”
陈梅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挺漂亮的，身材也好。”
“所以呢？”孙凯转着手里的笔，“其实两个人相处，还是要看性格。她身材是好，追的人也多，就难免骄纵了一点。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安静单纯的，像陈梅你这样就很好。”
陈梅晕乎乎地走了出去。
有了这段对话，大家再八卦孙凯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辩解“孙经理不是只看外表的人”，话音未落却被李薇薇笑着打断。
“哪有男人不看外表的？他们说不看外表，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肤浅。”
“对呀，要不那个功夫明星也不会抛弃糟糠，娶个大胸妹还说是真爱了。”另一人附和。
“胸器这个词儿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你当开玩笑？再说了，孙经理如果不看外表，拒绝不就完事儿了。可你看那女的走出去的时候，像刚被拒绝的样子吗？”
陈梅的心冷了下来。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陈梅你结婚了，你有个四岁的儿子，孙凯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和你没有关系。但空闲下来的时候，陈梅的手指还是控制不住地点开某个短视频软件，搜索了“丰胸手术”这个关键词。
莫小可接到预约以后，第一时间查了医院的背景。从网上的资料看，她倒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然后她又查医生。结果医生的名字输进去，找不到执业资格证书。
“陈姐，”她发消息给陈梅，“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慎重。要不然你再和你老公商量一下？”
“和他商量什么，他就只会说浪费钱。”
后来美容机构给出了关于执业资格这件事的解释，陈梅就更是打定主意要做手术。
莫小可把手术流程，时间都问了一遍，然后忐忑不安地等着，没想到等了快四个小时，等来陈梅的昏睡不醒。
她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不知道是不是整形机构自己也担心出医疗事故，他们的位置离一家大型医院很近。不到五分钟，救护车就开了进来，把陈梅用担架抬走了。
莫小可跟着赶到医院，在陈梅进手术室之前，抓着她的手解锁了手机，准备联系她家属。
置顶的号码有两个，孙凯和赵志强，莫小可不知道哪个才是陈梅老公，于是先拨通了孙凯的电话。
“你说什么？陈梅在急救？”孙凯一惊，又很快稳住语调，“那你赶紧通知她老公。需要公司这边配合什么，可以再联系我。”
莫小可便知道，这就是陈梅嘴里的“我们领导”了。
于是她又打电话给赵志强。赵志强赶到医院的时候，额头上流着汗，脸色惨白，抖着嘴唇问，“我老婆……她怎么样？”
莫小可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手术本来说一个小时的，后来又说一到三个小时都正常。六点多我见还不出来，问他们护士才发现麻醉时间过了人没醒。”
“怎么会这样呢？”赵志强颓然地靠在墙上，“我都说了，大小都不重要，健康就行，为什么她还要去做这个手术？”
说着，他抱住头，声音哽咽起来，“那天她问我的时候，我不应该敷衍她的。要是早知道她有这个想法，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就算要做，也得去大医院。怪我，都怪我……她万一有个什么……不敢想，我真不敢想。”
好在陈梅顺利地从抢救室里出来了。
麻醉用量有问题，所幸送来得及时，后遗症会有，但不会太严重，对大脑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只是第二天，陈梅手术的部位出现了剧烈疼痛，检查以后发现感染，医生建议取出假体。
莫小可去看她的时候，陈梅正靠在病床上抹眼泪。
“留疤不留疤不重要，现在最主要的是你的健康。”她听见赵志强坐在床头，干干巴巴地重复着这么两句话。
“那我遭了这么多罪，取出去不就白遭了吗？”陈梅很不甘心。
“要我说，原来就挺好的。”赵志强说了一半，似乎怕陈梅伤心，赶紧把语调软下来，“怪我之前没和你好好说。虽然男人都挺喜欢女人稍微丰满一点，但什么也不值得你冒这个险呀。反正咱们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
“至于妈那边，我只说你阑尾炎手术，乐乐这几天跟她住。你就安心养病，什么都不用操心……”
莫小可敲敲门，走了进去。
赵志强立刻对她好一顿感谢，然后又趁着她在，自己回家给陈梅取换洗衣服去了。
“昨天你老公……”莫小可刚开口，陈梅的电话就响了。
她接听，眉眼瞬间柔软下来。
“现在还好，在住院……不是什么大手术……我会好好休养的……不用不用，这里吃东西挺方便的，不用订餐了……”
莫小可听着这种细致周到，便猜到了是谁。她想起那个高大的男人，蹲在自己面前肩膀颤抖的样子，有些话便怎么也忍不住了。
“陈姐，”莫小可抿了抿唇，“你别再三心二意了。”
陈梅脸色一冷，“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做这个手术是不是为了你们那个领导。但是昨天你出事，我是先打给他的，他连你在哪个医院都没问，只让我联系你老公。后来你老公来了，很自责自己没有早发现你的想法，都哭了，就在抢救室外面。”
“陈姐，你比我大，社会经验也更丰富。你告诉我，哪个男人是真把你放在心上的，哪个只是顺便？对你温柔的，说不定对谁都温柔，更说不定那些温柔都是从别的女人身上学来的。如果为了这个失去自己拥有的，”莫小可的嘴唇抿得更紧，“我觉得，不值得。”
陈梅没有说话。
“我去个洗手间，你好好躺着别动。”扔下这句话，莫小可转身走出了病房。
洗完手出来，路过一个楼梯间，正好有人推门而入。顺着门打开的缝隙，莫小可一转头，无意间看见了站在里面的赵志强。
他微微低着头，整张脸淹没在烟雾中。
走进去，莫小可才发现赵志强的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碗南瓜糊。
“赵先生，”她有些疑惑，“你不是回家取东西吗？”
赵志强抬头，见是她，举起手里的南瓜糊，“下楼遇到卖这个的，陈梅喜欢吃……”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莫小可也明白了——赵志强于是买了一碗送回来，结果走到病房门口，正好把什么都听见了。
“赵先生，其实……”
“你不用说了，”赵志强把南瓜糊递过来，又用力吸了一口烟，“她是我老婆，我了解她。”
“我知道我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可毕竟婚也结了，孩子也有了，我……我觉得她挺好的，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我没想要改变。”
莫小可点点头。
她转身要走，却又被赵志强叫住。
“你也是女人，我问问你，女人是不是都喜欢会说话，会哄她，能注意到那些小细节的男人？”他说。
莫小可仔细想了想。
当年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叶栩呢？他会说话，会哄人吗？
好像不是，他给她讲题，反反复复她还是不会的时候，他就生气了，一声不吭。
他会注意到那些小细节吗？
又好像是。
比如姨妈期前两天，她自己没记性吃冰淇淋，他就会一把抢过去扔了。
又比如她父母忌日那天，他总是早早到教室，往她的书桌里塞一只棒棒糖或者一盒饼干。
她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很喜欢。
所以后来他连宿舍楼都不下，只发来两个字，“腻了”就拉黑自己，莫小可始终无法理解也无法释怀。
“莫小姐？”许久听不见她的回答，赵志强问。
“我觉得，”莫小可转过身，“会不会哄人并不重要，但是喜欢一个人，真正发自内心地想对她好，总不可能是一句多喝热水就够了的。”
陈梅到底还是取出了她冒着巨大风险放进去的假体。
因为这个，她又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
赵志强没有提起孙凯，把之前加班的调休假都请了，尽心尽力在医院照顾。而陈梅，不知道是莫小可那天说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感受到了赵志强对她的好，竟然也没再想起孙凯。
身体虽然不舒服，这一个多星期，反而是生了乐乐以后，陈梅觉得最幸福的日子。
“你后不后悔把工资卡交给我？”有一天她问赵志强。
赵志强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和同事联调一个程序，听见这话，抬眼看了她一眼，“工资不就是应该交给老婆吗？”
“可是我这次花了八九万，最后搞成这样……”说到这，陈梅也有些内疚。
程序员工资不低，尤其赵志强技术还挺好的。但他们的高收入，都是辛苦钱，半夜被叫起来处理现网问题是家常便饭，更别提有的项目驻场开发，996都不算什么，基本上是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的。
“花都花了，我同事介绍的律师会和整形机构沟通的，你就别考虑这些了。”赵志强一边敲着键盘，顿了顿，又看她，“不过以后有什么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先和我商量。不是怕你花钱，钱都是小事……”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要是人没救回来，你说这个家不就散了吗？你让我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面对乐乐？”
陈梅转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里，眼泪掉了下来。
到这时，她才发现，赵志强心里，应该是有自己的。她想起网上看到的一句话，一个男人爱你，要么就把时间给你，要么就把钱给你。
赵志强是那种连圣诞节公司发了两个苹果都要带回家的人，他怎么会不爱这个家，不爱她呢？
出院后，陈梅很快办理了辞职手续。
对同事，她只说自己要休养一段时间。但她知道，孙凯明白她为什么辞职。
那些她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心动，大概从来没有逃脱过他的眼睛。
赵志强对陈梅的辞职也没说什么，只趁着她没重新找工作，请假带着她和乐乐去海南玩了一圈。
回来后，陈梅整理照片，在其中发现了一张乐乐抢了手机胡乱给他们拍的。
照片中，陈梅捡起一个贝壳，正在小心地吹上面的沙子。而身旁，赵志强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她。
第二天，莫小可又看到陈梅发了一条朋友圈。
“有时候你所追求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你没有发现。”
这条朋友圈的配图，正是那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