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见怪人

夜深,鸦啼,惊雀飞。

叶芫从重重梦魇中挣脱,颤着睫羽悠悠转醒。

腹中空空,身上被重,汗也涔涔,动弹不得,疲累不已。

睁眼数次,才明自己躺在芳泽殿里。

没错,是芳泽殿,毕竟那喜庆的红纱帐,谁日日用,还要当做床帐挂?

除了被道士强调的,用红色打点屋子的自己,谁还这般离谱,挂着红帐在床?

略一思索,不过自己眉眼,一两分想像,便引了人不舍。

至于那位血亲兄长,定是金矿出事,利益牵扯。

少了招兵买马的固定资金。

急了。

又怕自己发现后,断他活路,再无缘皇位权势。

竟疯到私闯岱渊,私面皇后,跟杀母仇人做起了弑杀兄弟的勾当。

真是沉不住气。

“哥哥,你真是用心良苦。可惜了,我从不是你眼中的乖弟弟。”

“小心,你的相,空门大开,是想早早了了这局吗?弟弟便不遂你愿,让那群吸血的蛀虫也入局吧,看看谁的胜算更大。”

思考间,帐帘掀起,陌梅双目红肿,似桃儿般,却仍然含着泪。

沉默着将叶芫慢慢扶起,垫好背后软枕,再挂起帐帘,从小桌上端来温茶,一点一点喂了。

也不多问,匆忙转头间,袖子在面上囫囵擦着,结果越擦越多,哽咽声响不止,红着耳朵就丢下病人跑了。

殿内暖融融的,叶芫只着单衣,却也是让汗湿透了,贴在孩童身上,愈显得孱弱,叫人多看一眼都觉心疼,忍不住泪下潸然。

叶芫被陌梅的举动吓到,这才从思虑里挣脱,瞧着慌张跑远的人,又不免心情舒畅。

“这世间,多少还有人关心自己。”

月华如水,任夜风吹皱,涟漪微起,婆娑疏影阑珊。

墨发如瀑,绸衫轻薄,莹莹月下玉琢人。

凭栏,听风起落,观月行迹,思故里,念至亲。

袅凝殿的树上,凌司尘披着氅,端坐,闭眼假寐,脑中来回想着叶芫,不知如何止。

夜深,月明,寂寂无声。

冷香随风,四溢,淡去,无迹。

却偏偏,风聚拢了,全飘向树。

树上人睁眼,月光朦胧里,一人凭栏立,墨发如瀑。

真真切切,心动如鼓,惊起一树栖鸟;永怀难忘,月色如水,回眸溺醉一生。

叶芫实则只是转头,瞧着树上惊起的飞鸟,孤零零的沉入夜色,远走,无处可歇。

无端感到怅惘,心也空荡荡,飘在月光里,沉在暗夜中。

佩玉叮当,笑声爽朗。只见来人暗玉紫蒲纹狐皮氅,内却是素衣碧玉绦,红绳系玉笛。

‘’尔尔,安好?”

叶辉挑眉,笑意温柔,上下打量自家六岁的幼子,极为自然地解下氅衣披在叶芫肩上。

奈何衣太大,人太小,柔顺的氅像流动的夜,愈发衬出小孩的秀气。

远山黛,桃花眸,巧玉畀,花瓣唇。

眉虽细长,却不带半分女气英气十足;哞虽极美,却盛着暗夜不折一丝光亮;玉畀精巧,灵动十分却又平添清冷;唇虽女气,却因总总病气缠绕粉白破碎。

凌司尘真真呆了,竟忘了呼吸,直憋到眼前发花,这才觉人已被高大瘦削的男子拥入怀中,只余墨发几缕,在夜风里飘扬,诉说叶芫不多的无助。

回屋,陌梅送粥,继而药浴,同并床褥换新,炭盆移近,再是叶辉哄睡,重温梦中曲。

夜色幽,人心乱,树上飞雀无处栖。

第二日,鸡鸣时,书箱拾辍归学堂。

宫道漫漫,马车间行。一芳泽,二袅凝,灯笼光暖,马儿蹄急。

叶芫细阅兵法,点圈批注;凌司尘瞌睡正香,哈欠连天。

檐角风铃晃啊晃,暖风缕缕故乡来。

早早到学堂,年轻的李先生也才刚刚下驴。

这人是去年的状元郎,世人都说寒窗苦读十余载,不为名利也留名,这人却甘愿谢绝帝王的安排,只谋求一个宫中学堂讲师的职位。

自古帝王多疑,这书生却仗着极佳风评和干净家世在帝王的猜忌里反复蹦跶,真是奇怪的紧。

虽杀不得,自讨苦吃的书生可专门留了帝王发泄怒火的空间。

自乡下来,无父无母,衣百家布,食百家饭。

世人也只知这孩子文殊降世,一直聪颖的紧,神童之称就没撤过,人还长得白皙俊朗,身姿似竹,文雅至极。

打听人身世,想要拉拢人的个怀心思的官员们也只能查到。

这人在破庙自己个儿画竹卖钱,名声还不小,钱也只是买些书,多的就救济邻里百姓,只靠百家饭养活自己。

据说,是破庙里的老乞儿,把襁褓中的他从河里捡回,赐名李芏,养了几年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一个孩子在破庙里独自活着。

算着后来十余年,李芏比和尚还和尚的书生行径,人人见了都会叹句苦命,身世可谓不清白。

来了京都,不谋高官厚禄,更气得龙颜不悦,办事的下人们自是明白。

手脚多多,宫里宫外都给人使了不少的绊子。

克扣俸禄,私换官寨,更是连马车都扣了,只给匹病歪歪的驴子。走在街上,不知晓的人还总总以为他是个俊朗的货郎,租他的病驴来驮东西。

这状元郎也不恼,帮人送了货,病驴子没了,人给足了银钱赔偿。

他却又自个儿买了驴,下了学,出了宫,换上布衣,专门送货去了。

行径潇洒,却气得寒门书生联合朝堂上附庸风雅的文官参了折子,直直递到皇上面前,看得凌昆哭笑不得,就连叶辉都觉这人有趣,多次问叶芫有否遇见。

晨光熹微,洒在浅青的官服,立在在漆红的学堂门前,左手牵驴,右手提衣。

好不肆意洒脱。

初见,凌司尘瞧着李芏的驴,打着哈欠说道:‘’厉害啊,骑着驴就进了宫,不愧是我们的先生啊。‘’

小不知人心,以为笑着就是接受。便再不讲礼数,短腿快跑几步,扯过先生手中细绳,胡乱给拴在树上,直接爬上驴背玩耍,未经应允。

叶芫瞧着李芏的笑,心中十分不适。这笑容太像面具,不带一丝人气,竟像是那庙里塑的泥像,冰冰冷冷。

李芏也察觉有人盯着自己,稍敛了敛笑,对叶芫微一颔首,轻佻了眉,温柔问道:

‘’臣听闻,前些天北郊的荒庙被殿下重修葺了,现下灵的很,香火又积攒不少,那香炉合该换新了。小殿下还专门把功德箱摆在了庙外十里处,方便远行客积福。真是不凡啊?‘’

这人心思真细,怎就盯着那炉了?

他究竟入宫为何?

叶芫压下心中疑虑,暗暗祈愿计划要顺利,也笑着回答:

‘’先生谬赞,学生也折服您的墨竹画技,不仅传韵,还救济邻里,比起功德箱,您的功德可是宽广盖涵了苍生,学生自愧不如,还望老师指点了。‘’

微微弯腰,礼数周全,盈盈笑意,暗波浮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