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至孝与陨铁

次日朝食,老妇就着蜂糕,喝下了两碗黍米粥。

随侍的女侍们大喜。

往日女君朝食连一碗黍米粥都喝不下,今日却食到了第二碗。

乃至于这些女侍们,对昨日提议蜂糕的那个赤丝女侍,都恭敬了几分。

而等到赤丝女侍从堂外走进来时,其余女侍都或点头,或露笑,对其表露善意。

当然,绝不是因为昨夜女君将那赤丝赏赐给这女侍。

而只是,女君若是崩了,她们这些随身女侍,也都逃不脱要一同随之殉葬(人殉)。

赤丝女侍袅袅婷婷地走至老妇身前,拜安道:“女君,国君已至堂外,正欲向女君问安。”

老妇颔首,唤女侍取来羽龙裘披于身上,而后唤褒侯进堂。

褒国国君褒侯,褒洪德一进得这堂来,就喜色道:

“闻听母后今朝食了两碗黍粥,这一面见,果然便见母后面色转好,

“孩儿这心中是喜不自禁,也不知是哪位神医有此妙招,孩儿定要多加赏赐一番。”

老妇闻言摇摇头:“我儿莫贫,这国都医师何样,我儿还不晓得?自膝腿有恙后,母后我至今日都痛难起身。”

褒洪德有些讪然,

也想起了母后腿膝微恙,食欲不振的风声,已传至整个褒国,可大半年都过去了,却也都没出现个真能解决问题的医师。

但其实,药方也都是有开的,只是,

“母后也莫要全怪那些医师,那诸多医师几多吩咐,可母后,您不是管不住您那张嘴吗?”

话到了这里,褒洪德就要再顺着去劝诫其母后多忌口,却见老妇面色不虞,

其当即也不欲再劝了,目光一转,就落在了老妇那白皙毛顺的新皮裘上,道:

“母后这是披了一身新裘吗,这裘衣通体透白,丝柔毛顺,衬得母后神色更熠,面色越发红润。当是好手艺,好样式了。”

老妇特意披上这羽龙裘就是给儿子看的,此番,听着儿子恭维,自也高兴道:“听献上的小辈说,这可是羽龙之毛羽所制。”

“豁,那孩儿可要近前看看这羽龙裘了,

“自幼时,孩儿就一直久闻先王入秦岭,杀羽龙之事迹,

“可至今日,孩儿都只闻羽龙伤人之事,却未曾见过那秦岭之北的羽龙。

“今日,也算是在母后这里,了全一憾事了。”

褒洪德说着,就凑上前来,顺势坐到了老妇身前。

老妇望着儿子努力扮傻逗乐的神态,面上也不免柔化,她用手将儿子额前的一缕发丝撩到其耳后,

望着儿子那张隐隐能看出先王英姿的侧脸,

也不由有些痴神。

那年先王入关中迎娶她时,便这般的雄姿英发,便是回返褒国,近临羽龙袭队,也率人持弓以猎,而令她神痴,

更兼着当年先王猎捕羽龙后,有些遗憾其皮羽多箭孔,难以为她制一件新裘。

然现在,新裘着身,斯人却已不在。

又当真是甚憾。

褒洪德正抚着羽龙裘,忽地留意到老妇情绪有异,也是慌忙道:

“母后莫要哀伤,都只怪孩儿方才提及先父,是孩儿的不是。

“然如今母后新裘在身,又有病恙初愈之迹象,便是先父泉下有知,也只会欣喜于母后好转,

“值此时日,神伤当也太过不合适。

“母后——”

说着,褒洪德轻轻摇晃着老妇。

老妇眨巴了下眼睛,隐去了伤色,只看着身前孝顺的儿子,露出一抹笑道:

“你呀,是个至孝的。”

褒洪德见得母亲由伤转喜,也不由喜道:

“母后,这羽龙裘绒密毛厚,触之如丝若锦,细腻柔顺,要孩儿说啊,

“这敬效羽龙裘的,那也是个孝的。

“毕竟这稀罕之物,足以称得上是一宝,便是千金也难换。”

老妇颔首,唤来捧着木托的女侍,

“我儿,且尝尝这个,这个啊,才是母后今朝多食一碗黍米粥的原因。”

“此物?”

褒洪德有些疑惑地捻起一角蜂糕,

作为褒国国君多年,又地处关中与西南枢纽要地,说句不好听的,什么样的美食他没听过,见过。

此物,也只是似那黍米蒸熟后,再揉打至粉团,而后捏型,再蒸熟的黍糕(黄米糕)罢了,能有多新奇?

不过母亲既然赐食了,作为一个孝子,那自是没得说。

他将蜂糕送入了嘴中,小口咀嚼着。

然只咀嚼了一两口,他就愣住了。

对于他来说,此物有些过甜,又过腻了。

然,他真的是没吃过,见过。

盖因黍糕口感偏黏、偏糯,食吃时,总是要嚼的,且有时甚至慢嚼时拉丝,不爽利。

可这手中之糕,它入口即化,只轻嚼两下,便有绵密轻盈之感,且顺喉而下。

若是说老人牙口不好吃黍糕需多嚼不便的话。

那这手中之糕,则纵使是无牙,也可尝其甜蜜,并食其顺化。

“此物,谓之曰何啊?”褒洪德追问道,

虽说对男子来说是过甜过腻了,但只是一小角的话,其实远达不到腻,而只是甜,只是满足。

“谓曰蜂糕。”老妇答道。

“母后,此食当真是精巧,也不知是哪位庖厨所制,我定要重重赏之,以求母后日日都能多进一碗黍粥。”褒洪德诚恳道。

“你看,又来。”老妇佯怒,“还是烧好你的陨铁矿吧!”

“母后——”褒洪德轻摇着老妇,

“这不是开采铜矿时,意外发现了那陨铁矿吗?

“便也只是试试罢,说不得就能用那陨铁,替代一些铜器,来好使得我褒国铜币更加充裕。”

“就那软到手一掰就弯的陨铁?(千度为熟铁,软度类铁丝)”老妇没好气道。

“母后,至少那编丝,是可代铜丝了吧。

“且那纯铜,不也是软的吗?”

“算了,此事我便不管了。不过这后宫之事,我儿也暂避一下。此外,镐京与那虢国的两位王……也劳累我儿继续从中斡旋。”

“全依母后便是。”

褒洪德说完,便告退离去。

镐京与虢国的两王,他们褒国众卿众大夫多有相商,如若是镐京那边主动封锁褒斜道,且放任偏姜姓的庸国对褒国有恶,

其自然会偏向西虢国。

然镐京那边于前些日对他们褒国释放了善意,又压制了庸国的敌意。

是故,他褒国不表态,则大散关、褒斜道,两条贸易路线皆畅通,会便及西南多国与关中、关外行商走贸。

而一旦贸然表态,褒国就面临,其中一条路线被截断的必然。

又会因此面临西南诸国的施压,

是故,暂时不表态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而那后宫之事,指的便是他曾经亲手挑选且送去的,褒姒吧!

褒洪德眨巴了下眼睛,便又恢复那般藏锋的至孝姿态。

……

堂室内,

老妇轻抚着身上的羽龙皮裘,又目视着褒洪德吃剩的半角蜂糕,朝那赤丝女侍望了眼,道:

“这人一老呢,心便容易软。

“而既是孝的,便也给她一个孺慕的机会罢。”

说罢,老妇将目光远眺向了堂外,

就也只是希望,这个只一吃食,便搅动得整个虢国粮价即将变动的人物,

比之当年送走时,能更出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