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头乌鸦 素灵真书

张珩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他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看了几眼自己踩碎的青石板,心中不免微微一动,暗忖道:“这便是修道中人么?果真不是凡俗可比。”

至于楚天佑离开之时放下的威胁之语,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海涯观规矩森严,同门相残乃是大忌,因此他料定此人绝不会大张旗鼓地上门报复,但若说就此善罢甘休却也不太可能。

他细想了一会儿,回书房之中取了一道法符,提笔写了一封书信,随后念动法诀,这封书信便自行飞出去了,其去往的方向正是谭景升的洞府所在。

张珩并不想请谭景升直接出手相助,而是想打探一下范玉容的背景来历,此女给他的感觉极不寻常,不过练气一层的修为,却让一名练气三层的修士甘愿折腰。

将书信发出之后,他又拿出那块禁阵牌符,起念探了上去,不多久,洞中一切阵法及布置便尽入脑海,经历了刚才之事,他越发看重这间洞府了。

做完这些,张珩来至丹房,找到一支白玉瓷瓶,倒出几粒龙眼大小、泛着淡淡香味的丹丸出来,服下一粒,腹中顿时漫出一股暖流,些许饥饿之感也渐渐消去了。

他笑了一笑,又重回静室坐关,无论如何,只有努力提升境界修为,才有无所畏惧的本钱。

三日过后,张珩端坐书案之前,正细细看着手中的一封书信,此信乃是谭景升传来,原来范玉容果真不是寻常人物,她出身崇阳范氏,其祖父乃是范氏当代家主,实力不容小觑,至于楚天佑,倒没什么的特别的来历背景。

他想了一想,暗暗留了个心眼,便放下书信,沿着栈道,又回静室之中行气运功了。

过了几日,远处汪洋大海之上,有两道光芒正一前一后如电而过。

前方是一只白头黑羽的乌鸦,矫健雄峻,一双赤眸闪动着灵光,显然非是寻常飞禽可比。它身后三十丈开外紧跟着一道彩练,一名乌发蝉髻、宫装束腰,年约二十的美貌女修立在上面,玉容冰冷,眸中带煞。

眼看前方便是一道孔洞密布的高崖,女修不由得柳眉微颦,一旦让其飞入其中,却是万难能够再寻到了。她娇喝一声,捏了个法诀,头上飞落一支银簪,一个抖动,便无声无息的急射而出。

闷头逃亡的白头乌鸦躲闪不及,它一身黑羽坚逾金铁,此刻却像是纸糊一般,惨叫一声,身上溅落数滴浓血,遁速也不由得慢上了几分。

眼看就要被追上,它也被激起了凶性,不顾伤势,凄号一声,身上渗出一层淡淡青雾,比之先前速度更快,眨眼便飞入了高崖上的一处洞穴,里间错综复杂,又勾连相接,它不管不顾,闷头直往山腹深处钻去。

见此,女修止住身形,玉容微微一沉,随即闭起眼来慢慢感受着那股气机,她刚才打出的那枚银簪,乃是一件法宝,并未收了回来,因而能清晰感受到此物正在山腹深处不断移动,可突然间,却是断了联系,好像凭空失踪了。

她看了眼四周,这处山崖高约百丈,连着绵绵无际的群山,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情形极为复杂,思虑片刻,她轻身一跃,便来到了山崖上的一处平地。

刚一落地,她便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转眸望去,只见一名年轻修士立在一株桃花树下,观其袍服,似乎也是海涯观的弟子,只是修为甚低,她轻开樱唇,道:“你是何人?”

这年轻修士拱起手来,谨慎问道:“在下海涯观弟子张珩,不知师姐如何称呼?”他原本在静室坐关,却突然感应到一丝古怪的气机波动,似乎有人正在斗法,便小心翼翼的出来察看一番。

女修听他是海涯观弟子,神情微微一缓,道:“我名范玉璇,追杀一头妖物至此,你可曾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张珩听她名讳,心里微微一动,但脸上却不漏分毫,摇了摇头,道:“不曾有什么异样。不过既然是一妖孽,何不通禀山门?也好尽早除之。”

闻言,范玉璇翠眉微皱,道:“不必了,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已将它打成重伤,约莫不敢出来害人。”

说完,她沉吟一二,又扔出一枚飞符,道:“你之洞府既然在此,日后若有什么发现,便传信与我,必不会亏待你。”她身为练气七层的修士,在观中三代弟子之中也算是翘楚人物,自然敢说这种话。

原来那只白头乌鸦,虽有了几分灵性,但毕竟还是畜生之属,本性难移,见了金光闪闪之物便移不动脚步。

范玉璇原本正在自家府外的一处清潭沐浴,明明设下了阵法,也安排了侍女守卫,却不知此妖使了何种天赋神通,居然一声不响的潜伏在侧未被发现,反而趁机偷走了她身上的一件贴身衣物。

她性子高洁清冷,乃是仙子般的人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许多人都要仰望,怎能让一扁毛畜生得了自家贴身衣物?

而且她一路追来,见这白头乌鸦极有灵性,估计用不了多久便可能生出神智,这让她羞愤交加的同时,也是杀意沸腾。

但这些却不能对外人言说,她连自家侍女都不曾告诉。

张珩微微颔首,正色道:“若有所发现,必会第一时间告知。”他心中猜测,范玉璇应该也是崇阳范氏之人,莫非是为了前几日那事?只是稍一思量,又排除了这等可能。

范玉璇见他神情无异,心下微松,温言道:“我观你气机活跃如潮,显然是不曾修有敛息之法,我这有一册道书,你可习练一二,自有好处。”

张珩心里一讶,随即恍然,他从容接过,道了声谢,便放置袖中了。

范玉璇点点头,面露满意之色,当即祭出一道彩练,驭空而去了。

瞑烟四起,暮色苍茫,西山角挂出了一盘明月,清光四射,鉴人眉发。

张珩端坐蒲团,手中正是范玉璇给与的那册道书,这是一门调息养气之法,唤作《素灵真书》,虽只有半卷,但也十分高深,不仅可以凝实内气,更能收敛气息。

这让他愈发坚定了范玉璇也是崇阳范氏出身的这个猜测,观中道书格外珍贵,无功不得获赐,只有那些世家大族,历代积累,是以极为丰富,视作等闲。

简单翻阅一遍,他便放置案上,拿起禁阵牌符,小心感应着府中各处,既然范玉璇言说有妖物到此,他也不敢完全无视,小心行事总是没错的。

三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有些微亮,张珩原本闭起的双眼突然睁开,他心念一动,立时来至那处深潭之前,眼中闪动精芒,死死盯住下面侧壁处的一处穴眼。

这几日苦修下来,他总算是巩固了练气一层的境界,对气机的变化也极为敏感,刚才他明显觉察到此地气机流转不谐,虽然稍纵即逝,但却是极为明显。

结合范玉璇口中的话,他心里猜测,那妖应该是通过悬崖洞穴,一路逃至了此处,想来这也是为什么范玉旋突然感应不到自家法宝的气机了,因为有洞府法阵的阻隔。

只是他洞中阵法一直是开启的状态,按理来说应该没办法无声无息的潜入。

似是察觉到自家踪迹已然暴露,水中猛地射出一股带着黑气的水箭,接着一道黑影立时跟上,巨爪如钩,森光闪闪,迎头便往张珩面门而去。

张珩担心水箭有毒,不敢硬接,闪身而去,把手一翻,一口利剑已落在手中,挡住了那一对钢爪利钩。‘呲呲’之声不绝于耳,竟是冒出大片的金火银花。

他把眼一观,原来是一只白头乌鸦,四尺高低,黑羽如铁,闪烁幽光,只是它左翅之上插着一枚银簪,大半没入,鲜血淋漓,极为惨烈。

见此,张珩眼中厉色一闪,左手运起内力,往上一按,打在银簪之上,立时没体而过,插在一旁的大柱之上。

白头乌鸦惨叫一声,猛然掉头逃窜,只是此乃张珩之洞府,无异于瓮中捉鳖,挣扎几番,终究是丧命在此。

张珩走上前去,原来那枚银簪早已打伤了此妖心窍,恐怕就算他不出手,没什么灵丹妙药救治,它也是必死的结局。不过受了如此重的伤,尚能苟延残喘到现在,也足见其修为高深了。

他捡回来那枚银簪,见其上有白芒流淌,灵气逼人,比自家手中的利剑强了不止一筹,心下暗忖道:“莫非这便是所谓的法宝么?”

按《道法会元》所载,修道人所用的法器,有利器、法宝、灵宝、真宝之分,他手中的长剑便是一柄利器,由山门下发,人人皆有,而法宝之类,这尚是他第一次见到。

张珩把玩片刻,便开始收拾起这只死去的白头乌鸦来。饶是早已死去多时,其血仍然不曾凝滞,一身黑羽也是寒光闪闪,看去便知非是凡物。

他想了一想,将其简单炮制一番,连同那枚银簪放置在了一处静室之中,他自是知晓,某些妖兽身上的血肉骨骼皆是好物,若能寻一炼器师,说不定便能炼制出一些不错的法器来。

做完这些,张珩又欲回静室之中继续修持,却听到门外有人说道:“张师弟可在?”

“是谭师兄么?”这声音一听,张珩便知是谭景升,他整理了下衣袍,便去开了洞府大门。

他拱手问礼,道:“谭师兄,快快请进。”前几日看谭景升,并未看出什么异常,如今他已是修道中人,气机牵引之下,只觉面前这人一身法力澎湃如潮,又似一座高山令人望而生畏,顿觉脚下一沉,居然迈不开步来。

谭景升面色一讶,他见张珩双目迥然有神,躯壳之中有莫名的气机勃勃欲发,顿知张珩已然迈过了修道门槛,他收敛气机,又细细打量了张珩几眼,忍不住赞道:“不愧是生有异禀,短短几日,便能跨越仙凡门槛。”

张珩请他入座,心中却微微生疑,问道:“有什么不妥么?”如今回想,前几日他修炼道功,还是过于急切了一点,一旦有什么不测,就连求救都没办法。

谭景升摇了摇头,道:“倒没什么不妥,不过一般来讲,欲要捉拿先天内气,提前得做不少准备,毕竟捉定此气极为不易,一旦失败次数多了,此气便会逐渐消散,以至于损伤本元精气,不少人便卡在此关,以至于永远不能入道修炼。”

许多世家大族,自小便让身怀灵根的子弟吞服一些补益精元的丹药,配合一些呼吸吐纳之术,不断淬炼,便是为了在过这一关时不会出漏子。

张珩心下微凛,幸好自家运道不错,关键之时也没想过放弃,不然却是于道途有碍。想到这里,他暗暗警醒自己,修道之路,乃逆天之举,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根本没有重来之机。

谭景升见他神色,微微一笑,道:“师弟运数不差,天资卓绝,日后成就真是不可限量。”

二人俱是修道中人,自然而然便谈到修行中的事了,张珩虚心讨教,谭景升也毫无保留,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谭景升拿起案上香茶,轻抿一口,笑道:“修道一事,极耗外物,为兄今日前来,却是带来了一桩美事,事成之后,师弟可得到几枚灵石充作供奉。”

原来,谭景升入道之前,家中甚是穷困,到了他父亲一辈,就连衣食都都没有着落,幸好有一位商贾时常周济。他入道之后,为报此恩,曾亲自送去一枚信物,答应可以答应凭借此物向他提出一个要求。

如今掐指一算,已是过了两百余载,那商贾早已故去,但他后人颇有手段,家中生意做得极大,如今持了信物上山,言说以十枚灵石为酬,希望请他来做客卿供奉。

谭景升身为金丹真人,自然是看不上区区十块灵石,但自己亲手送出的信物,又不能矢口否认。随便托付外人,免不了又是一个人情,正好张珩修为较浅,又与自己同出一门,乃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他原本也想从彼辈族中选一人上山修道,奈何灵根少见,却是没有一人有这等福分。

张珩毫不迟疑,笑道:“此等小事,自无不可。下次谭师兄无须亲自来,修书一封便是了。”

谭景升微微一笑,道:“这人就在山下等候,如师弟方便,可否此刻唤她上来一见?”

张珩不免诧异,以谭景升如今的身份地位,如何能将一介凡夫放在眼中?如今亲自领上山来,想必非同一般,心下暗暗打起了几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