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征兵

  • 长安!
  • 数沙人
  • 3153字
  • 2024-12-01 00:46:44

静难军辖邠、宁、庆、衍四州,位于关中富饶之地,实力雄厚。可如今,却不复开元盛世之光景。

天复元年,李茂贞与朱温为争夺昭宗控制权,曾于邠州激战许久,将此地几乎打为白地。

虽说已经过去三年之久,可这里的百姓仍旧穷的厉害,加之苛捐杂税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所以当兵吃粮,也就成了他们的出路之一。

李长安不费吹灰之力便招募了十个模样还算不错的青壮,具是十八岁到三十岁之间。

不过,由于李长安开出来的价码很低,除了能有一口吃的之外,没有所谓的安家钱,每月也没有什么军饷,所以愿意跟随李长安而去的,大多都是一些没有一技之长,实在活不下去的穷苦汉。

除了占个年龄优势外,再无其他特点。肋骨清晰可见,面容枯槁,头发如草,似是行走的骷髅。

但对于李长安而言,此事未必是坏。能够忍受低待遇的丁口,至少不是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之辈。

毕竟奸猾之人,可不会同意李长安开出的条件。如今是六月中旬,按照历史上的走向来看,李继徽大概率会在七月底开拔的,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时间紧迫,但好好训练一番,也能有些样子。加上拉拢的其他底层士兵,要是操作得当,运气不错,想要在那场大败中幸存下来也是不难。

想到此处,李长安长出一口气。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些时日了,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势力。

虽然只有十个人,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慢慢来吧。

日头偏西,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李长安带着招募而来的这些壮丁,与赵虎走在回去的路上。

“尊长,还请您收下小的吧!”

忽然传来一道呼声,不等李长安离开,只见一个枯瘦如柴的少年跪在了面前,不停的冲着他磕头。

不等李长安说话,旁边的赵虎便忍不住的出言呵斥:“滚,小心你的皮!”

可这少年却没有动弹,不停的冲着李长安与赵虎磕头,带着哭腔不断说道:“还请尊长收下小的吧,小的能拿刀,能干活,吃的少,只要收下小的,让小的干什么都行。”

“哼,就你这瘦弱模样别说拿刀了,连我一脚都挡不住,快快滚!”赵虎喝骂着,摘下了挂在腰间的刀,带着刀鞘就要向少年的脑袋打去。

这一下子要是抽中了,只怕少年要头破血流了。

“等等!”李长安叫住了赵虎。

眼前这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瘦的厉害,头发像是早已枯死的野草,面容上爬满了污泥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一个劲的向他们磕头,在看到赵虎的刀鞘时,只是瑟瑟发抖,却仍然没有动弹。

李长安不是那等欺软怕硬之人,不喜被人欺辱,也不喜欺辱别人,他深知赵虎这一下子打下去,少年定会受伤,便叫住了赵虎。

赵虎停下动作,不解的看向李长安:“你这是?!”

李长安道:“这孩子不过十三四岁,何必与他生气?你这一下子下去,只怕他要头破血流了。”

“嘿,不过是一个野崽子罢了。这邠州附近哪天不死上几个,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死活?!”赵虎毫不在意的道。

是啊,这邠州城哪天不死上几个穷苦少年?在乎他们死活的人又有几个?赵虎不在乎,李继徽不在乎,肉食者更不会在乎。可李长安却过不了良知这关。

在过去的这些天的深夜里,他曾认真的剖析过自己。五代十国,是一个混乱而无秩序的时代。人命,并不会比猪狗高上多少,甚至还不如猪狗。只要他愿意,拿着一把刀随意进入一座村子,杀他们的人,抢他们的粮,奸他们的女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内心的恶。

李长安内心也是有恶念的,当年上大学时,由于不给老师送礼,致使期末挂科,并且被这老师百般针对,那时他曾想,要是没有法律,他还真想把这老师痛揍一番。

来到这个时代,杀人真的不犯法。可让他持刀杀一些手无寸铁,与他没有任何仇怨的百姓,他自认为自己是做不到的。

可这吃人的时代,不杀人是不行的。但他又担心由于杀戮过多,从而影响了心智以及精神,使得他往残暴肆虐的深渊不断滑落,最终万劫不复。

李长安觉得,越是在混乱无道的时代,越要让自己保证一定的道德观念以及良知。如若不然,总有一天会像那秦宗权一般成为吃人狂魔,又或许如那朱温,成为一个嗜杀成性的暴虐无道之人。

李长安没说什么,绕过赵虎来到少年跟前将他扶起:“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嘴里不断念叨着感谢,在李长安的不断安抚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小的不知姓,也未见过阿耶,阿娘唤我狗儿。”

少年说着话,指了指街道某个阴暗的角落,“阿娘病了,阿弟也病了。”

李长安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躺在角落中衣衫褴褛的枯瘦妇人,以及一个枯瘦孩童。

妇人一动不动,胸膛未有任何起伏,苍蝇在四周盘旋,时不时落在身上,李长安明白,只怕这妇人已经死了多时。那孩童呆呆的坐在妇人旁边,如树枝般的手死死的攥着妇人的衣角,由于长久的饥饿,眼睛往外突着毫无光彩,哪怕有人从他面前经过,孩童也没有什么反应。

李长安来到妇人跟前,探了探妇人的鼻息以及颈动脉。毫无意外,已经死去多时了。又看向那孩童,孩童八九岁,也是一副将要饿死的模样。

少年跟在李长安身后,不停的说着:“只要尊长能收下小的,小的这条命就是尊长的,让小的干什么,小的就干什么。只希望尊长能赏些粮食,救救阿娘和阿弟。”

“唉!”

李长安叹了口气,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阿娘已经过世许久了!”

少年微微一愣,有些不信:“怎么可能呢,今日早上她还与我说,要带着我和阿弟去找阿耶哩。阿娘还说,阿耶从了军,吃了官粮哩。只要找到阿耶,我们就能吃饱肚子了。这怎么可能哩!”

少年不信李长安所言,坐在了妇人尸体旁边,将已经冰冷的尸体搂在怀中,说着“阿娘是睡着了,醒来后会带着我们去找阿耶哩”,又如幼时母亲哄他入睡时那般,唱起了童谣:“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池塘。池塘水深不得过,娘子撑船来接郎。”

少年不似那些痛失亲人之后的人那般嚎啕大哭,抱着妇人的尸体平静的唱着童谣,可这种平静却让李长安心中压抑。

“打仗打仗,从安史之乱打到现在,打的民生凋敝,打的万物尽毁,还不知要打多久。到头来,不知是谁登临帝位,又不知是谁成就霸业。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之下,又埋了多少枯骨。《二十四史》说尽了英雄气概,到头来也不过是二十四本家书,二十四篇吃人史。终究是苦了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长安望着眼前平静的画面,心中起伏不定,心里萌发出了一个小小萌芽。得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比如,结束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比如,废除那些苛刻而又吃人的制度。

他很明白,这条路是很难的。可是,人活一世,总得做些什么。总不能浑浑噩噩,活的像条狗吧。

李长安从怀中摸出一个今天早上带出来尚未吃完的胡饼,交给了少年,“吃吧!”

少年抬起头来看着李长安,犹豫了许久,将胡饼拿了过来,掰成三份,一份给了弟弟,一份放在了妇人尸体身边,最小的那份留给了他自己。

可妇人已死,又如何能吃东西?

“阿娘难受吃不了东西,那我就先给阿娘装好,以后阿娘想吃了,就给阿娘吃!”

少年吃了胡饼,将给他母亲的胡饼揣在了怀中,随后又看向李长安:“尊长,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阿娘说了,吃了别人的东西,就得给别人卖命。”

李长安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少年背起妇人尸体,拉着幼弟跟在李长安身后。

虽只是一时怜悯的无心之举,可在周围等人眼中,却不尽相同。那些前来此处募兵的军士,在看向李长安时,忍不住的摇头,笑着李长安的痴傻,那等还没车高的孩童,带回去又有何用?不过是多一张浪费粮食的嘴罢了,是个赔钱的东西。

可对于那些饥饿的流民而言,此举无疑是善举。能容得下孩童之人,想来也是个好人。

只可惜啊,看他模样也是一个底层的军士,若是个大官就好了,这样就能投奔他过上好日子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人定是个好人。可是,这年头好人不长命啊。

“尊长,敢问名姓?!”

一个服饰没那么破烂的老翁忽然叫住了李长安。

李长安转过身看他:“李长安!”

“李长安,我记住了!”老翁念叨了一番名字,将其记下。周围的那些饥民,也具是将这名字记在心中。

李长安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赵虎看着李长安的背影,忍不住的叹道:“倒是个仁义的!”

仁义好啊,为人仁义,以后上了战场受了伤,也会救助自己。仁义好啊,就得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