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算什么?

为了掩盖气血不足的脸色,陈挽选择颜色最艳的口红,青紫的眼窝里揉满了胭脂。

对着镜子,她扯起一抹笑。

真丑,比哭还难看。

门外,保姆程妈催促道:“谢夫人让我来提醒小姐,吕家夫妇已经在客厅坐下了。”

“我知道了,这就来。”

陈挽踏出房间,过道尽头掠过一抹人影,她低眸,高跟鞋清脆的哒哒声陡然停滞。

谢鹤清打着电话,正要上楼。

陈挽站在楼梯上,挡在他身前。

隔空对视,陈挽的心倏尔踩空。

日光自户牖上棱纹射进屋中,被漆木镂雕顾绣屏风筛过,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俊朗的脸颊上映出一抹暖意,眼睛藏在寂然的晦暗之中。

电话那头声音清晰传来,“谢总?”

谢鹤清没有反应。

影子越来越近,陈挽脊背也愈发僵硬,盯着墙上纠缠的残像。

谢鹤清愣了片瞬,微微侧过身。

“嗯,这个项目就按照你的计划办。”

两人短暂相交后,便如再无纠葛的平行线。

整个过程,谢鹤清无视了她求助的眼神,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陈挽指尖悄然握紧,未出口的话临到嘴边,又被理智压了回去。

她这算什么?

被主人家遗弃后,冲他摇尾乞怜的狗?

陈挽凝望着他的背影。

男人的肩膀是宽阔的,能轻易将光亮全都遮挡住,任由黑暗与深渊笼罩着她。

*

茶室里,谢姨同吕家夫妇相谈甚欢。

斟完茶,陈挽乖巧落座。

后背射来一道炙热的目光,聚在她身上,如芒刺背,烫得她耳根发热。

陈挽试探性着往那边看了一眼。

转身的霎那,吕衍一张脸晦暗莫测,阴晴难辨。

枝杈的光影,勾勒着他眉间窄窄的红痣,一股阴鸷气。

只一瞬,吕衍敛下阴测测的神情,换上清润和煦的笑容。

陈挽内心涌起阵阵寒恶,勉强挤出一丝笑。

谢姨不知情,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

转头冲着吕家夫妇,打趣道:“我家挽挽就是性子腼腆,先说好,可不能在家欺负她。”

吕夫人附和,“那是自然,挽挽盘靓条顺,又乖巧伶俐,我们疼惜都来不及。”

谢姨笑而不语,带着满意欣赏她,宛若观赏精心雕铸的瓷器。

不枉她费心教养性情,栽培才学。

吕夫人笑容慈爱,“挽挽平常有什么喜好?”

陈挽开口:“弹琵琶,唱歌…”

“挽挽长相标致,有没有考虑来我们歌剧院。”吕夫人抿了口热茶,清润嗓子,“不必紧张,担个闲职罢了,平日里逛街旅游,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最近在电视台实习。”

吕夫人皱眉,“我们吕家的儿媳,若总是在外抛头露面,让认识的人知道,会觉得我们吕家苛待挽挽。”

吕衍也配合道:“挽挽把这实习辞了吧,你将来嫁给我,是在吕家享清福的。”

说罢,作势上前,臂弯搂住她肩膀,暧昧吻她脸颊。

陈挽往旁边躲,却没躲开。

她抗拒道:“别碰我。”

吕衍下颚绷紧,攥着她胳膊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这点小打小闹,吕夫人看在眼里,觉得无伤大雅,仍睁眼说着瞎话。

“你看,热恋中的小情侣,都不藏着掖着秀恩爱。”

吕夫人握住谢姨的手,“吕衍这小子,别的不提,但疼老婆这一点,实打实继承了我们家老吕。”

谢姨也笑了一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也是千挑万选,才看中了你们家吕衍。”

吕先生正色道:“谢夫人放心,挽挽若在吕衍那受了气,我先替谢家教训他臭小子。”

众人皆笑。

陈挽看着眼前这一幕,分外讽刺。

凡人庸碌,万般疾苦,为功名利禄,为碎银几两。

然而她才二十岁,便可过上普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不愁吃穿用度,更不必为五斗米折腰。

如果拒绝,大抵也只会被骂不知好歹。

但她宁愿效仿徐霞客,兀坐听雪溜竟日,过着不受拘束、遵从本心的生活。

斟酌再三,婉拒的话犹在唇边,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陈挽转头望去,楼梯口,男人身形颀长,背光而立。

“吕先生,吕太太。”谢鹤清颔首致意,独独忽略了吕衍。

分明两人离得最近,却刻意晾着他。

后者表情一僵,觉得失了面子,神情不大自然。

谢姨蹙眉,轻声点醒他,“这位是吕家二公子。”

谢鹤清状似没听见,拨弄腕上的表带,“时间不早了,收拾一下。”

视线移到碍眼的手,停了半瞬,又挪到她发白的腿。

十几度的天气,却还穿着单薄的针织毛衣和开衩鱼尾裙。

那双透着倦怠的寡淡眼瞳里,似乎有隐晦的情绪在流淌。

陈挽稍许怔愣,下意识看向他。

不止她,在场所有人都微愣。

谢姨反应过来,问他:“你要带挽挽去哪?”

“她一会有个表演,推不得。”谢鹤清回答得十分坦然。

谢姨虽有不悦,却不好摆脸色,“什么表演比招待客人还重要?”

“校庆演出,教育局长会出席。”

谢姨表情狐疑道,“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谢鹤清挑眉,“我记得您没让我选择日期。”

谢姨被噎了句,自知理亏,不好再阻拦。

陈挽硬着头皮,不顾吕衍一张阴骇戾气的脸,急忙撇开他。

起身走到谢鹤清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深怕他反悔。

走到门外,谢鹤清忽然站定。

陈挽径直撞上去,鼻梁硌得钝痛。

她嗔怪道:“怎么不走了?”

“回屋加件衣服。”

谢鹤清垂着眼睑,不笑时,有股不怒自威的严肃。

陈挽有些发怵,但更畏惧谢姨的责罚。

她摇头,“没事,学校寝室有厚衣服。”

此时风起,决明子飘飘散散,不经意洒落在陈挽发顶。

谢鹤清不动声色注视她,半晌,抬手轻摘下花瓣。

“得了好处就想跑?”

陈挽不解,抬眸见他薄唇微勾,深邃眼睛泛着细碎的光,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他这是笑了?

仅短短一秒,谢鹤清云淡风轻地退开。

“陪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