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执着朱以海的手,二人踏雪并列着走进了兵部的厅堂之中,朱以海从外间料峭的寒风昏暗之中进来,陡然间只觉眼前一亮。
灯火通明的兵部正堂之中,各种吏员焦急忙碌着,虽然看上去显得每个人都有一堆事要做,却也没有团团乱转。
朱以海感觉像是进了一间颇为兴盛的初创公司那般,这古人的建筑从外观看上去虽是极为壮观,但是一进到内间,便会明显的察觉到,内里的空间实际上比想象中要小上很多。
史可法见他停步不前,像是吃了一惊,“公子久居兖州王城之中,朝廷公堂阁衙,恐是尚无机会进过吧?咱们到二堂去说话。”
“我初来乍到,自然全凭大人做主!”当下朱以海便随着史可法穿过了这忙碌的正厅,僻静的江南回廊庭院隔绝了外间正堂的喧闹,朱以海被引进了二堂被让在主位上坐了。
刚刚史可法经过正堂时,随手拿起了书案上那道通报兖州兵事的折子,此刻甫一落座便道:“公子离开兖州有几日了?”
“咱们兼程赶路,总得有五六日了。”当下介绍了俞起蛟和秦羽良,至于扬州知府,史可法自然是熟识的。
“嗯,六百里水陆加急塘报,三四日便能到了,公子瞧瞧这个吧,与你几乎是同时到的南京。”史可法说着将手中这褐色的折本递了过去。
朱以海原本捧起了茶碗,准备掀盖泯一小口润润嗓子,见史可法递过来一个文书,忙把茶杯放在一边,他接过来展开看了,虽然心中早有准备,自己一到南京,过不多久便会接到嵫阳城陷落的消息。
但也并不是说自己就有所准备,竟是会和这消息前后脚到!他不禁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原本胳臂肘是支在一旁的几案上的,这猛的一站,袍服宽袖把那放的靠近桌边的仿汝窑的盖碗茶杯碰的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惊的俞起蛟、秦羽良、沈业都是跟着大惊,在场五人除了史可法,全站起来了。朱以海立刻发觉这个尴尬的场面,他还没有想好,自己作为鲁王的亲弟弟,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应该表现出一副什么样的嘴脸才合适。
难道要痛哭流涕吗?自己现在可一点也哭不出来呀!他只能假装震惊然后再表现出要细看手中文书的架势,又凝神皱眉的盯着那折本缓缓的回入了座中。俞起蛟三人,看这情形,也都默默的坐了回去。
半晌之后,朱以海觉的拖的够久了,他合上折本,一脸凝重的闭上了双眼,顿了一下,到底是流不出泪来,只能摆出一副万念俱灰的神情,将这折本递给了坐在下首的俞起蛟。
俞起蛟早看朱以海神色不对,已猜到了七八分,证实了之后,他自觉不能慌乱,务必要保持镇定,又把折本递给了旁边的秦羽良。
秦羽良毕竟一介武夫,起先既没有猜到,看见折本上所写,不由大惊失色,一方面是震惊于全城被屠,还有就是自己毕竟已然做到了千户,又在兖州的这一年过的十分舒坦。
现下自己供职的地方,已成一片焦土,原本还打算这次请援功成,自己又立了一大功,能再升个山东的提督之流的做做,如今一切都不必想了。
可当着三位文官大员和一位宗室贵胄的面,他虽怒极却也不敢发作,只是道:“这...!这....!这可坏了!公...公子.....现下咱们何去何从?”
朱以海一个青年哪会什么表演啊?虽然他明知现在应当痛哭流涕,却根本哭不出来,只能语带哽咽的道:“宪...宪之公....!我此刻心乱如麻,一切大事,都有赖你做主啦!”
听到茶杯跌碎的左近小厮,已赶过来查看,又急忙去取扫帚簸箕前来收拾。
朱以海颓然在椅子上,低头不发一语,只等着史可法的反应。史可法见这公子既临大事,倒也还算镇定,他看了一眼另外坐着的三人开口道:
“事已至此,天下大乱之际,哪处受难都是可以想见之事,嵫阳一座城池抵住十万建奴围攻多日,一举阻其南下势头,居功至伟!
公子携长史及王府千户,日夜兼程赶来留都求援,宗室贵胄之中,能有如此作为,陛下必然欣慰!好在鲁藩并未绝嗣,我便具折进京,当由公子正位鲁王。”
史可法颇为含蓄的从沈业那要来了朱以派的那枚印信,确认过了之后便即说道。
“宪之公!话虽是如此,但建奴如此猖獗,都已然是第六次啦!一次比一次深入!竟然打到了鲁南,而朝廷毫无反应,各个城镇都只能据城自守!长此以往,建奴如入无人之境,竟是比在草原上放羊还要容易!
我也打算具折进京,从长城守军开始,整个中原的大小官吏,都是坐看建奴肆虐,一副事不关己之态!个个都该弹劾!这一次是打到了兖州,那么下一次呢?打到扬州城下吗?”
朱以海眼见气氛到位了,他突得坐起,发作起来。
史可法倒是一愣,没想到这位鲁藩公子是如此性情,他直言不讳道:“大明的兵力黄河以北被李自成百万流贼牵制,两淮以南,张献忠虎视眈眈!朝廷就算想要节节抵抗鞑子,也在所不能。
公子不必上折子了,鞑子既已然北撤,事后天子必然勃然大怒,公子刚刚所说的那些人,都会一体锁拿问罪论处的。”
朱以海道:“这塘报上所提到的袁时中,我倒是知道,咱们三人此番能得脱围城,全赖此人从中斡旋!
正当鞑子攻城正急之际,也是这个袁时中率领部下数万义军前来支援,这人的流民军队,在山东省内秋毫无犯,当地百姓称颂其为佛兵,是流贼中的上品。
我与俞长史,已然跟他谈好,等驱逐鞑子之后,如若嵫阳无幸,便请他南下归附史阁部!他已欣然应允,我道听途说,得知宪之公,这几年来收拢了不少流贼之中不愿再替李自成卖命转而归顺朝廷的义军。
这些人都是大明的赤子,黄河以北,朝廷吃官饷的官兵,早已不堪大用!我看真正能抵御鞑子的,只有尚存赤子之心归降的流民,才足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