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美”救英雄

平城距离怀朔镇大约有500公里的路程。高欢路上搭了一辆马车头天里到了武川镇,住了一宿,第二天半道上又恰巧碰到了同乡的马车。这次的返乡是幸运的。不像上一次去平城,他几乎是走一路问一句的走到了平城,好在路途上的营子(村庄)不少,不至于他露宿了野外。当下,他太渴望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不论是出门充当交通工具,还是建功立业的媒介。途径过敕勒川草原时,看到那些奔跑中的马儿,他内心的那个渴望更甚。

此时的敕勒川背阴的地方残存着倔强的积雪,萧瑟的景象里却透露着欣欣绿意。这里的人们和这里的环境一样,天生的骨子里带有着坚韧、奔放、倔强、率真的性子。看到刺勒川草原,他竟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娄昭君。短短两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在他在家也待不了几天,返回平城便又可以见到了。

经过了一路的颠簸总算是抵达了故乡怀朔。

怀朔镇坐落于阴山南北通道的重要位置上,城垣依丘陵地势而筑,呈不规则的五边形,整座城分布有东、南、北三门,城墙上筑有马面。是北魏初期的边防重镇,下辖五郡十三县,镇将还统领沃野、武川两镇军事,被视为北魏咽喉和六镇之首。后来随着孝文帝迁都洛阳,王朝重心的南移,边镇在帝国中所扮演的角色已日益的无足轻重,重视程度也就随之下降了。较之前国都在平城时,六镇的地位特别高,士兵们的待遇也很丰厚。现在国都迁到了几千公里以外的中原地区,加之国家政策重心的调整,别说是身处偏远地区的边镇了,就是旧都平城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荣耀。

之前一个士兵可以养活一家人,去六镇当兵是一件极为荣誉的事情,而现在每个士兵的待遇别说是养活家人了,有时候连自己都填不饱肚子。更有甚者,几千里的补给线,克扣粮食、补给延迟在后来已经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

高欢左右顾盼的和相邻们打着招呼,怀朔镇不大,不一会儿高欢就走到了家门口,路过他出生的那个家时,他还是没忍住的向院子里望了一眼。高树生正在院子里喂羊,高欢担心父子俩遇到了,忙低下身子的小跑着朝阿姊家奔去。

“阿姊,我回来了。阿姊……”还没到院门口,高欢已经迫不及待的唤了起来。

还没等里面的人来得及回应,高欢已经推门而入了……

“家里有客呀,我说喊你咋没答应。”高欢见家里有客,隔着窗户断他并没有看清来客是谁。饥渴难耐的他径直奔着水缸而去,在狂饮了一肚子水后,感慨道:“啊,舒服。都快渴死我了。”

高娄斤听见是弟弟回来了,喜出望外的出了里屋,满眼疼爱的望着弟弟说道:“你个浑娃子,不是说过几天才能到吗?”

“咋回来的?”“路上在哪里吃住的?”高娄斤驱寒温暖的抛出一连串的关怀问题。

高欢没有回答只是像个孩子似的撒娇的一把搂住高娄斤笑道:“你想我了没?”说话的同时,高欢感觉到有一双眼光在端详着他。

但见那目光是从一个体态矮胖,皮肤有些黝黑的女子身上投来的。

“家里来客了?”高欢随即问道。

“哦,你看我光顾着你了。忘给你俩介绍了。”说着高娄斤笑脸相迎的去里屋把那个女子领出来介绍道:“这是隔壁黑婶家的外甥,侯英,小名大英子。”

“大英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自家小弟,高欢。”

“高欢哥……”大英子局促的上前打了一声招呼,却是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着高欢,显然已被高大威武,英俊倜傥的高欢外貌所折服了。

“想来你两年龄倒也相仿。正好我去做饭,你代我去陪大英子坐会儿。”高娄斤推搡着高欢向里屋走。

一阵诡异的氛围感瞬息扑来,高欢感受到了一丝“不详”的预兆。

“哎,阿姊,别忙着做饭。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想要逃离的高欢转移话题道。

“东西等晚上再看,现在去陪大英子聊会儿天。”高娄斤挤眉弄眼的推搡着高欢。

“啊,对了,差点儿忘了。同僚托我给他家里人带了封信。阿姊,饭我晚些回来吃。”高欢借口离去,走时不忘安顿高娄斤道。

“那你早些回来,我还有事给你说哩!”高娄斤冲着远遁的高欢嘱咐道。

“我这个弟弟哪哪都好,就是闲不住。一天天上蹿下跳的。大英子,你别介意啊。”高娄斤转身和大英子解释道。

大英子倒也没见外的点头笑了笑,眼睛望着高欢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丝的涟漪。

原来这次把高欢叫回来是要给他相亲,眼瞅着自己的弟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亦姐亦母的高娄斤怎能不心急如焚。若不是摊上这样的家庭,以弟弟的俊美外貌什么样的媳妇寻不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或许就是命吧。

躲出来的高欢,百无聊赖的来到了镇东头的一片树林,找了一处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背靠着树坐着,他远眺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平城的方向。他想到了娄昭君,想到了上一段恋情的经历。这是一个有着高低贵贱之分,门当户对讲究的社会。与韩智辉的恋情失败更让他体会到了这种高低差异。打小因为穷被人看不起,受人冷眼相待的伤痕,一直隐隐作痛于他的内心。这些年来他未曾与人诉说,只是将它藏在内心的最深处,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拿出来自怜自爱。也正是这样的经历,受过的屈辱,让他更加坚定了出人头地的那份渴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面对命运再次给出的相似命题。高欢的内心是难于抉择的。“娄昭君会是韩智辉吗?”高欢在心里不断的问着自己。

一直捱到夜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高欢才回到家中。

到家时,秭夫尉景已经下值了。高娄斤把热着的饭端在桌子上,招呼弟弟坐下来吃饭。她又在旁边絮叨起来,“欢儿,姐知道你打小心气就高。但人呐哪有能拧过命的。大英子虽说相貌平平,但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姐对她不图个啥,只要省的疼你,会照顾你。姐也就满足了。”

见高欢爱答不理的埋头吃饭,高娄斤着急的来了脾气:“你说你这浑娃子,心里咋想的?你倒是吱个声呀。我看你是出去半年心又野了不少。”随后用命令的口吻给高欢下旨道:“明天,把大英子叫上要出去吃顿饭。我让你秭夫定好了馆子。必须的去。”

尉景听见妻子的语气不对,从里屋走出来,咳嗽了一声,给高欢使了个眼色的打晃道:“欢儿,听你姐的话。见个面吃个饭有啥哩,成不成的又不是一顿饭能决定的。”

“哎,我说你不会说话就闭嘴。什么叫成不成不是一顿饭的事儿。就明天,你不去也得去。还有你,我让你定的馆子定好了没。”

“定好了,一下值就先去订好了馆子才回的家。”尉景答道。

“家里将就一顿得了呗,花那钱干啥哩。”吃完饭后的高欢说道。

“该花的不能省,姐合计过了用你秭夫的公差能便宜不少哩。”高娄斤答。

第二天一清早,高欢还在睡梦中就被高娄斤揪了起来。催促着让他梳洗更衣。她今天也特为隆重的专门的换了一件干净衣服,虽说袖口和膝盖处磨的有些掉色了,但那已经是高娄斤最能拿的出手的衣服了。

时值中午,一行人相伴着朝着馆子走去……

高娄斤和黑婶手挽手肩并肩有说有笑的在前走着,后边是大英子,被迫营业的高欢迈动着懒散的步子走在最后……

时而转头朝后看的高娄斤,见到高欢的样子,紧蹙眉头眼睛瞪着高欢,接收到信息后高欢加快了一些步子,但依旧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大英子放慢了脚步,尽量跟高欢并肩而行。

大英子终于忍不住的先开口问道:“高欢哥,斤姐跟我说你在平城吃皇粮哩?”

“城门小吏。”高欢心不在焉的答道。

“哦。”

良久的沉默后,还是大英子开口问道:“平城大吗?那里是不是特别繁华?”

“嗯?嗯!”高欢答非所问道。

好不容易捱到了饭馆门口,当时正值中午,吃饭的客人络绎不绝。走进馆子里,已是宾客满座了。大厅里时不时的传来觥筹交错声夹杂着宾客们的欢笑声。好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只是柜台前的吵嚷声好像与这景象显得格格不入。

见有客人来了,眼明手快的伙计赶忙迎上前去招呼高欢他们一行人。

“尉景订的二楼雅阁。”高娄斤和伙计交代道。

听到高娄斤的话,柜台前吵嚷声戛然而止了,随即转过了身……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但见转身过来的几人,高欢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定睛一看竟然是高欢的前任恋人韩智辉和她的家人们。

原来是韩智辉家人等一行人来这个馆子吃饭,无奈馆子位置都已经满了,韩母得知楼上还有一个已经订了的雅阁客人还没来来,于是便跟掌柜的商量的先让她们入座,而那个雅阁说巧不巧的正是高欢他们订的那个。

尖酸刻薄的韩母转身一看是高欢他们,便饶有兴致的走过来讥讽道:“呦,我倒是谁呢。真没想到如今这粗鄙之人也下起馆子了。瞧瞧,啧啧啧。衣服都快露腚了,还在这儿充大尾巴狼呢。”韩母围着高娄斤转了一圈打量着冷嘲热讽道。

“我们花自己的钱下馆子碍着你什么事了。咸吃萝卜淡操心。”高娄斤骂道。

“你也就配吃萝卜了。知道这儿普通的一顿饭得多少钱吗?知道这桑落酒一壶售多少钱吗?一群土坷垃还想登这大雅之堂。你们也配。”韩母趾高气扬,恶语伤人的说完后走回柜台前说道:“我说掌柜的,开门做生意你也得打量打量人在看人下菜碟吧。什么人都往里招揽,你也不怕吃了白食。”韩智辉难为情的上前拉扯了一下她阿母,示意她不要再讲了。

“拉我干什么。掌柜的,就要那间了,我出两倍的价格。今天我请的可是我未来的乘龙快婿。”韩母故意提高声调的同时,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高欢。

“哎呦,这不是做梦都想成为我女婿的高郎嘛。怎么?我听说去了平城了?怎么?怀朔镇坑骗不上女子做媳妇,去平城骗去了?这是谁?难不成是平城哪位达官显贵的婢女?嗯,倒也般配。你呀,也就配娶个婢女为妻。不要那么好高骛远。土坷垃就是土坷垃,它变不成金疙瘩的。”韩母得寸进尺的又开始数落起高欢和身边的大英子来。

两个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没能结成儿女亲家的家庭,同一天同一地点,为各自的儿女另寻伴侣的相亲家宴又阴差阳错的遇在了一起,这可真是造物弄人啊。

高娄斤听着不依不饶的韩母的话,顿时来了脾气,上前就要教训韩母。高欢见状不对,赶忙上前拦下来,劝阻着阿姊。

“阿母,差不多行了啊。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人笑话。”韩智辉也上前劝慰着自己的母亲。这时旁边好像是对方父母吧,也出来劝了一下韩母。

此时饭馆里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了。

同样是相亲,一家是郎才女貌衣冠华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另一家男的长得倒也俊美只是身旁的那个女子的容貌真是不敢恭维,再看他们的衣着两个字形容寒酸。

人的本性都是攀高踩低的,向来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高欢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他们在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猴子。

在前任面前,现任的黯然失色,对于一个好面子的男人来讲是极为掉份儿的事。这跟还爱不爱前任无关,是一种求胜欲。

此时的高欢可谓丢人丢到家了,本来就是韩智辉的母亲当初极为的看不上他,不同意他们的恋情。如今看到自己找了一个哪哪儿都不如她女儿的女子,这韩母更不得小看了他。

高欢站在地上只觉得脸火辣辣的臊的荒。此刻他真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今天站在身旁的是娄昭君就好了。”高欢欲哭无泪的幻想着。

“贺六浑,原来你在这儿啊!”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一条胳膊已经挎在了高欢的胳膊上。高欢转脸看到娄昭君,一副惊愕状,如果不是胳膊的体温真实存在,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惊愕、喜出望外、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等等五味杂陈的表情汇集在此刻高欢的脸上。

娄昭君的出现犹如烟花般绚烂夺目。

只见她一袭雪白狐裘披于身间,眉若远黛,恰似青山含翠,流转间藏着盈盈诗意;眼若秋波,犹如星辰坠入幽潭,顾盼生辉间,似有万千情愫暗涌。琼鼻秀挺,精致得恰到好处。唇若樱桃,轻启间仿若能吐出芬芳。

那白皙的肌肤泛着柔和光晕,如羊脂玉般温润细腻;乌发如瀑,随意挽起的发间插着一支碧玉簪,垂下的流苏轻轻晃动于额头,更添了几分灵动的韵致。简直是从千年古画中袅袅走出来的仙子。

周围的人群被这美若天仙的小仙女所吸引,刚才的“热闹”已顾不得去理会了。

大家都在感叹:“这二人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啊!”

众人都沉浸其中,掌柜的看到娄昭君,慌不迭的笑脸相迎的跑过来,作揖问候道:“小姐您什么时候到的,未曾相迎,小的该罚。”

“劳烦谷掌柜开一间雅阁,我要请阿姊吃饭。”聪明伶俐的娄昭君故意对掌柜的高声吩咐到。

只见那谷掌柜得了东家小姐的指令,屁颠儿屁颠儿的上楼张罗去了。

娄昭君倒也大方的走到高娄斤身旁,用手挽着高娄斤的胳膊像是很亲密的说道:“阿姊,昭君来晚了。我们上楼吧,还是秭夫订的那间。秭夫也是总那么外道,咱自家的买卖随时随地都可以来。他还非得提前订。”

云里雾里的高娄斤倒也按耐住自己的局促,配合的跟将着上了二楼雅阁。

“她是平城的娄家三小姐,真定侯的亲孙女。这个馆子就是她家开的。”“高欢这小子可以啊,蔫儿不悄的做了娄家的乘龙快婿了。”这时吃瓜的群众议论纷纷起来。

剩下原地站着的韩氏一家,颜面扫地,只见那气急败坏的韩母悻悻地败兴而归。